朱丽斯
我陷在汽车的皮革椅背里,看着黑绿相间的模糊身影一掠而过。天空一层忧郁的灰。现在才下午三点半,即便如此,四下里却是暮色笼罩般的幽暗。
这本应该是一个快乐的时刻,一个旧去新来的交点。
为什么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么回事呢?
也许是紧张,又或许,可能是因为我 17 岁的女儿正生气地在手机上噼里啪啦敲打着按键。斯科特正在跟她的朋友们诉苦,她是有多么地恨我带走了她唯一所熟悉的生活。我盯着她阴冷的脸庞,想着我们亲密的曾经。现在她看着我,就像我是敌对帮派的成员。
当你把孩子们的生活搞得一塌糟时,他们会讨厌你,即使并没有那么糟糕。只不过,这并不是真正的仇恨。而是一种幼稚的愤怒,夹杂着绝望的爱和深深的失望,因为你变成了一个满身缺陷并做了错误决定的人。我明白。我就是从那过来的。我们都经历过,不是吗?
斯科特半躺半坐,腿直直伸着。
“嘿,”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她的膝盖上。“和谁聊天呢?”
海绿色的目光转向我,眼中带着一丝惯常的冷漠。“谁都不是。”
她移开腿不让我碰,这比想象中的还要伤人。有那么一段时间,这种感觉只有我们知道。我猜我们都认为这种状况会一直这样保持下去。
“嗯。你最好的朋友,那个谁都不是的人。
我的笑话甚至没能让她多看过来一眼。换来的,就只是她更生气地敲着手机。
“我知道现在很难,”我说。“但是,我想,我们会幸福的。”
“你会幸福的,这才是真的。”
有些事情只有在孩子们自己成为父母之后才会知道:一个好妈妈的幸福程度取决于她最不幸福的孩子。没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孩子受伤更痛苦的了。斯科特的痛苦是我为我们所做的选择而产生的阴影导致的。嗯,好吧,也许这是我为自己而做的选择。但也是为我们的。如果一件事从长远来看、对斯科特而言不是最好的话,我就不会只为了好我自己而去做。她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也许那是我的错。我那是在试着保护而不让她受到最坏的影响。
“你可以选择继续生我的气,觉着自己可怜。”我说道。“或者,你可以选择看远些,把这个看成是一个提供给自己的新机会。”
话说到这,她怒气冲冲地瞪着我,但是,总比被不理我要强。
“给我的?之前有跟我提过吗?我有的选吗?”
我点头,承认她别无选择。作为孩子,他们通常没得选。“对不起。我明白你气在头上。我爱你。”
她气得呼呼,听上去正是年少时期才会有的、鄙夷时发出的声音。
来短信了。
如果你在一年前问我,我会完全肯定地告诉你,我再也不会坠入爱河了。37 岁丧偶,带着一个十几来岁的女儿,我接受了自己这辈子已经爱够了的想法。我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斯科特的身上来帮她抚慰创伤,正如我抚慰自己一样。
真的,在我们失去 道格 后,允许自己可以独自一人,甚至没有像我好心的朋友鼓励我的那样试着“重回轨道”,这真的是一种解脱。那时心里顾忌的就只有斯科特,想着在孩子身上可能会有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之前帮她找到出路。
齐林,并不是计划的一部分。
但这就是生活,对吧?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我们拐了一个大转弯,树木四下散开。
“到了,” 齐林的司机拉尔夫说。“温斯洛宅邸。”
斯科特抬头朝前窗瞥了一眼,从她那旁人无法想象的少女式慵懒中回过神来。那栋房子——我见过,但她没见过——在前方拔地而起。
“那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吗?”
“是的。”
我想起了我们在城里的两居室公寓,按照曼哈顿的标准,可以算是宫殿级别的了。那是一个 道格 和我,把我们必须买的所有东西都凑在一起的地方。新婚不久,我们无法想象还有什么地方会比那更宏伟或是更美妙。那个阳光明媚之地是 道格 写第一部小说的地方,我们在那里孕育了斯科特,她在那里迈出了生命里的第一步。那仍是 道格 魂梦牵绕的地方,逗留在桌子上、徘徊在我们的卧室里,或者在走廊上拖着脚步,用他那个永远不会扔掉的磕了口的马克杯喝咖啡,因为那是 斯科特 做给他的。
卖掉那个地方是身可感知的痛苦,但是,那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我在银行里的钱比欠下的债还多。我知道这就是他希望我们得到的。我仍然把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戴在脖子前的链子上。眼下,它们在我的手里。
我也很害怕,斯科特,我这么想着但并不意味着我会说出来。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很漂亮,不是吗?”
她懒洋洋地躺下,把手机塞进口袋,盯着侧窗。
“这太昧良心了,”她说道,听起来像她那不屑于物质财富的父亲。“那个地方的供暖和制冷要花多少钱?你好,地球人?有人吗?有人挨饿吗?
我伸手去握她的,想着她会躲开,但她没有。相反,她滑进我的臂弯。在某些方面,她依然是个婴儿,仍然需要她目前正讨厌的母亲的安慰。糟糕的17 岁,不是真正的成年人,也不是真正的孩子,在困惑的木马上, 痛苦地旋转在这两个世界之间。
“我想回家,”她轻声说。
我抚摸着她柔滑的火红色头发,享受着短暂的亲密。“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说道,决心只对她说实话。
她抬头看向我,眼里带着悲伤和愤怒,接着又滑了出去。
斯科特
“我想回家。” 但是我的家却早已不存在了。
“我们到家了,” 妈妈看着那座赫然耸现在我们面前的、荒唐到让人感到好笑的房子回答道。
妈妈总是抱怨我们的公寓,它是要多小有多小,街上的噪音。还有,发出嘎嘎和呻吟的摇晃的电梯,需要更换的地板,堵塞的厕所。没有洗碗机或洗衣机。楼上的邻居把音乐声放得太大,太久。但我从不关心这些。那可是家啊,充满了各种怪癖和奇异的地方。
在我的房间里,天花板上的星星是爸爸画的。他的办公室,在那里他写上一整天,直到来接我放学。办公桌上铺着阳光。他的书在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荣获的奖杯也在站着岗、放着哨。他的钢笔抽屉。他的笔记本电脑。成箱的 Moleskine® 笔记本,每一页都满载他潦草的笔迹。
家里(旧得甚至无法捐赠)的沙发,有一个爸爸压出大小的形状,他曾坐在那儿没完没了地看着老电影——《马耳他之鹰》、《黑湖生物》、《2001:太空漫游》——感伤的配乐把屋子溢满。杯子。盘碟。银器。走廊里那条破旧的总是将他绊倒的长地毯。所有他接触过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在 齐林 之前,妈妈从来没有想过要清空衣柜里爸爸的衣服——他的法兰绒衬衫、破烂的牛仔裤、他收藏的有着傻不啦叽图案的 T 恤衫。当我感到无比悲伤时,我仍然会去到那里闻他的味道,带着木头和肥皂的,他爬到屋顶去抽烟的,他在晚餐时喝酒后的。
是时候让他走了。
这就是为什么,当她跟我说、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而我给了她我们不能走的所有理由。
让他走?我怒了。他是我爸爸。 他将永远都是。只不过如今、他已经不在了。
父亲的葬礼上挤满了家人和朋友、同事和熟人、以前的编辑、他曾帮助过的作家。每个人都保留着些对他的有趣的回忆,他们在麦克风前或是跟我、分享着点滴。你爸爸——他是独一无二的。那天,我妈妈看上去好脆弱,就像玻璃做的。我紧紧地搂着她,试着不让她受到打击,怕她碎掉,然后连她也失去。接着,那晚,所有人都走了,我们躺在床上,她紧紧抱着我,我们两个人都睡不着。
“我们会熬过去的。" 她呢喃道,我们都知道这不是真的。当你最心爱的人离世而去时,明天是没有明天的。
但第二天清晨,无动于衷的太阳仍会升起。
慢慢地,她的脸上恢复了血色。她回去工作,我回去上学。我和她在他们的床上睡了好几个月,直到有一天我不再去了。
生活会为你而来,爸爸在他的一个笔记本上如此写着。即使你不愿意。有一天,它会来敲你的门,然后走进来,叫你去散步。而你,是会去的。因为你还有什么选择吗?
这是真的。生命川流不息,就像一条将我们从他身边带走的河流。
车停下,齐林 在房子入口的台阶上等着。我很惊讶没有看到一排仆人前来迎接我们。比如,《蝴蝶梦》里的丹弗太太?
之前和DD发了短信:
汽车停下,面无表情的司机拉尔夫下车为我母亲打开车门。我无精打采地待在座位上。
"你不能一辈子躲在车里,"她边说边向我投来一个她还存在着的眼神。
就在拉尔夫转身来打开我的车门时,我先一步迈进秋寒的空气中。他脸上有一道伤疤,从右眼外眼角开始,沿着下颚线一直延伸到衣领。一个纹身的边缘蜿蜒地从他鼓起的夹克领口处露出来。
"小姐,"他说。"欢迎回家。“
愤怒。就像有一盏长明灯一样一直在我的内心中燃烧。几乎不费吹灰之力,火焰就会迸射而出。这不是我的家,我想尖叫,但我咬牙忍住了,然后转过身去,这样他就看不到我涨红的脸颊。
我好像听到他笑了一小下,可当我回头时,他棱角分明的脸上一片木然。深色、短而密的头发。黑色的眼睛。就算他戴上头套去抢银行,也不会让人感到惊讶。
妈妈已经在齐林的怀里了。他们摇摆着,就像在跳舞,爱到如此了么。妈妈的黑色长外套和乌黑秀发与这缤纷的秋色、残酷而美丽的蓝色天空遥相呼应。拉尔夫关上车门,回荡在耳边的声音,就像盖上了棺材盖。他开始从后备箱卸下我们的行李。东西不多,大部分都在城里。我不让妈妈把所有东西都扔掉,妥协之下她租了一个储藏室。显然,这里还有地方放。很明显,她不希望在 "我们 "的新生活中看到那些东西。
齐林 微笑着,靠近我。一只胳膊落上我的肩膀挽住我,而母亲则牵住我的另一只手。
他在我头上亲了一下,低声说:"我会尽我所有,让你们两人得到真正的幸福。我发誓。"
我挤出笑容。
手机响了。
"嘿,斯科特,"当我们走近高耸的前门时,齐林 说。
"瞧瞧这个。站过来。"
他让我站在一个带有摄像头和类似 iPad 小屏幕的键盘前。他用手指轻轻一按,键盘亮了起来。
"初始化人脸识别,"一个英式口音的女声。一个绿色的圆圈在旋转,然后变成了一个核验的标记。我听到门的机械装置呼呼作响,然后解锁。"欢迎回家,斯科特。”
"哦,哇。"妈妈说。
"我在智能家居系统里给你们俩都设置好了。" 齐林 说。“等你们安顿好了,我再跟你们一一解释。"
他推开巨大的木门。这是一条黑暗的、通向一个我不曾要求也不想要的生活的走廊。我想逃走,对此我没有任何理由,但我又无处可去。家,是一个不复存在的时空。
朱丽斯
斯科特皱着眉头站在她卧室的门边,等待齐林精心设计的新空间的揭幕。有心了;他不顾一切想要取悦斯科特的样子让人难以直视。而她却什么反应,就连一丝感动都没有。
"有人帮了我," 他说,手放在门把手上。"你妈妈给了我一些好点子。还有就是,杰西也说了一些。"
杰西,齐林 的助手,20 多岁的艺术系学生,负责管理他的工作室和生活。她有着一头粉红色的头发,皮肤黝黑,身上有纹身,她站在一边,黑色抛光的指甲敲打着手机。她试图表现出冷静和淡定,然而上个月关于房间的一百多通电话出卖了她。她也一样,希望斯科特快乐。每个人都希望如此。除了,斯科特。
"我觉得你会喜欢的," 齐林 说。"要是你不喜欢的话,都可以改。"
"谢谢,"她彬彬有礼地说道,面带微笑。她很有礼貌。她也很善良,富有同情心,幽默风趣,聪明体贴。她并不是个闷闷不乐的孩子,也不是个愤怒的年轻女子。我碰了碰她的胳膊,她看着我,耸了耸肩。我尽量吧。
“好了,站在这里。” 齐林 说。
他手指轻轻一按,一个屏幕就出现了,绿色的圆圈在旋转,红色的灯则表示摄像头正在扫描你的脸。我们家房门上的双层锁是个大的扳动开关,一旦过于潮湿或者闷热的时候就会卡住。
"欢迎光临,斯科特," 屋子里传出洪亮的声音。她有一个名字:薇薇。显然,她控制着一切——灯光、温度和所有门锁。还有运动探测器和摄像头。还真不少。
门解锁了,斯科特试探性地推开门。
"你妈妈可以重新初始化门锁,但是,无论你是离开还是进去,门会在你身后锁上。这是你的私人空间。"
当我们走进去的时候,我忍不住轻轻倒吸一口气。
房间沐浴在阳光中,空气清新,高高的天花板和可以俯瞰广阔庭院的宽大窗户。鸽子灰的墙壁,铺着毛绒毯子的飘窗、一直延展到远处的墙壁。斯科特走到特大号床前,蓬松的被子、柔软毛茸茸的毯子和一排特大号的枕头,按白色、蓝色和灰色相间摆放着。
一个小的起居室——月牙形的白色沙发、豆袋椅、一张白漆矮圆桌——围着一台巨大的电视机,电视机下面的游戏柜里摆放着各种游戏机。我还在收拾道格留下的东西,认出了去年圣诞节我买不起的那台斯科特想要的游戏机。墙上挂着斯科特最喜欢的乐队的海报——当然,都是怀旧的,因为她是她父亲的女儿:The Cure治疗乐队、New Order 新秩序乐队 ……
她的床边则放着一张全家福——斯科特、道格和我,那是在好望角最后一次度假时的合影,是一位偶然路过的年轻女士在黄金时间段拍下的。我觉得这张照片比多年来我们请专业人士拍的一些照片更能反映我们的生活。我认为,尽管我们的婚姻面临种种挑战,它都表明了我和道格真的很喜欢在一起,当我们和女儿在一起时,我们总是做最好的自己。斯科特用手指描着银色的相片框。
这就是我最初喜欢 齐林 的原因。他从未要求我在他和道格之间做出选择。
我爱上我已故的丈夫时,我和丈夫都在圣心学院学习英国文学。我们大学刚毕业就结了婚。他写第一本小说时,我在出版社做底层工作。就在他的第一本畅销书上架时,斯科特出生了。要是没有他的话,我仍在寻找着自己。齐林 问起他,谈起他可能想要的东西,表现得就像一个老朋友。在我们的新生活里,还有很多容下他的回忆的空间。
"这里比我们家的客厅还大。” 她说道。我看到有什么闪过——一丝喜悦,一阵惬意——但她很快就克制住自己,又皱起眉头。
她不想感受快乐,或是向前走,因为这是她要把她爸爸放到身后的第一步。这是斯科特的心理治疗师告诉我的。我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当我们的生命里涨起的潮水将我们拖离与道格在一起的自己时,我自己心中也有着的某种思念。
"我希望你在这里能开心," 齐林用他那平静而轻松的方式说道。就算他对她的沉默反应感到失望,也不会表现出来。
我走到窗边,感到一阵心酸。内疚?后悔?道格和我永远也给不起她这些东西?真傻。
窗外,晴空万里,阳光明媚,树叶色彩斑斓。后院的天井通向一个大泳池露台,然后台阶下是一条蜿蜒的石板路,沿着它穿过树林就到了 齐林 的工作室。我正要转身,有个什么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一个身着黑衣的苗条身影立在小路上。乌黑的长发,皮肤苍白得几乎在发光。
"那是谁?"我问道,齐林 转过身来站到我身后。
"哪个?"
回头看时,一个人也没有。"哦,她走了。"
"可能,是实习生吧?"他耸耸肩。"这周有几个帕森斯项目的实习生来找我。"
"嘿,斯科特,"杰西说,朝游戏系统点点头。"瞧瞧这个。新款的 Xbox。"
她们一起躺到沙发上——杰西是斯科特在齐林这里最喜欢的人——不一会儿,她们就开始玩游戏了。声音很大,伴着引擎声。
斯科特还知道礼貌,她转过身对齐林说:"谢谢你。"她说:"这......真的很酷。"
这是她对陌生人和她不喜欢的人表现出来的斯科特式的礼貌。她无法让自己喜欢对方。
"不用谢,孩子。" 齐林说道,然而斯科特和杰西已经在笑别的事情了。我很生气,但我不会在新家的第一天就大吵大闹。至少她没有闹情绪。姑且算是进步吧。
"杰西和一个新Xbox" 我在大厅里对齐林说道。"这可是个天才之举。"
"你好,齐林,"薇薇说,显然已经扫描过他的脸了。说真的,这个智能屋好怪。"你不能进入这个房间。你无权修改。"
"这个有点……" 他说,给了我一个悲伤的微笑。
"我不明白,齐林。"薇薇耐心地回答。他靠在墙上,我滑进他的臂弯。
"她恨我,"他说。
"她讨厌现在的状况,"我说。"悲痛,是头野兽。"
"我知道。"
我抬起头,他的嘴贴上我的。刹那间,一切悲伤和忧虑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这份新鲜的爱情让我完全措手不及。
"嘿,齐林。"杰西在门那,把我们俩都吓了一跳。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不起。别忘了四点的电话。"
齐林 清了清嗓子。"知道了。"
杰西走后,他转过身对我说 "现在,我亲爱的,让我带你看看我们的地方。"
"我见过你的卧室。"我说。
"哦,不是吧,"他笑着回答。他带我来到走廊尽头。这里离斯科特的房间不远——这让我很欣慰。在我们的旧公寓里,我们的房间离得很近以至于有时晚上我都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我为我们开辟了一个新的空间,为我们的新的生活"。
他推开门,一把将我抱起,笑着,走进房间里。
斯科特
当我在新房间醒来时,月亮像只白炽溢光灯照进窗户,把一切都蒙上一层银色。我躺在巨大的床中央,被子裹在身上,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有个什么东西还在空气中回荡,一个声音。
"嘿,斯科特?" 薇薇和我已经越来越熟了。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斯科特?" 门边的屏幕在发光
"有什么声音?"
"我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的噪音,斯科特。所有系统都正常。"
我聆听着黑暗。寂静在耳边喧嚣着。在以前的家里,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城市的噪音无处不在——沥青路面上的轮胎摩擦、起伏的声音、喇叭和公交车的嘶鸣。街灯的光总能透过百叶窗射进来。我爸妈的房间就在隔壁;我都能听到爸爸的鼾声。这里什么都没有。
拥抱新的事物。让过去像蜕下的皮跌落不见。成为新的自己。
这是爸爸的旧笔记本上匆匆写下的另一个句子。我的背包里有三本;其余的都被装进了储藏室的盒子里。我父亲的母校是纽约州北部的一所小学校,名叫圣心学院,他们一直想要这些笔记本,作为校友图书馆的藏品。我妈妈不舍得他的这些;至少她还在坚持着什么。我注意到她摘下了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用链子挂在脖子上。但她还要多久才会把这些也抛弃掉呢?
我从床上滑下,轻轻地走在硬木地板上,然后拉开沉重的房门。
"现在是凌晨 1:03,斯科特," 薇薇说。
我在门槛处停了一下,上下打量着空荡荡的长廊。房子的外观是城堡式的乡村庄园风格,全是木制和石材,有直棂的窗户,甚至还有一个塔楼,而内部则是苏荷区画廊式的现代风格。我踏上灰白色的木地板。脚下悄无声息。在家里,每走一步地板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我缓缓走过挂满大幅黑白照片的白色墙壁:一个妖娆的裸体女人躺在贵妃椅上,面容模糊不清;矗立着在我出生前就已化为灰烬的双子塔的曼哈顿市中心;陶瓷碗里腐烂的苹果。
当我沿着楼梯往下走时,每一级台阶都发出琥珀色的光芒。楼下平台的大理石地板冰冷刺骨。接着,我来到了巨大的厨房,我们之前就是围坐在这张农家大餐桌旁,吃着香喷喷的意大利香肠披萨。当时,杰西待了一会儿就 "回城 "了,她要去画廊看看, 齐林 这个月晚些时候要在那里举办展览。我还求过她带上我。我想得太美。明天就要开学了。好吧,应该说是今天——实际上,是几个小时后。我紧张得有些胃绞痛。
我走近不锈钢冰箱,门上的屏幕亮了起来。
“欢迎,斯科特。我们的燕麦奶和纯素奶酪不够了。我已经在 Instacart 订购了。它们会在明天上午十点到中午之间送达。”
“嗯,”我说。 “好的。”
我要找的是剩下的披萨。我把盒子带到孤岛式的酒吧台,在那里我提起了冰冷、凝结的油脂。很好吃。
“情绪性进食吗?”
穿着运动裤和灰色T恤、黑发凌乱的 齐林 走了进来。我很尴尬,但这还不足以让我停止进食。
“我也是,” 看我没有回答,他接着说道。
他抓起一片,坐上我旁边的凳子。我不恨他。他不是坏人。他只不过,不是我爸爸。
“我知道这种难受的感觉,” 他沉默地咀嚼了几分钟后说道。
我们两个人在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就狼吞虎咽地吃了三片。 “我也失去过。”
我知道这是真的。我用谷歌狠狠地搜过他。。
“但是,我们还是尽量试试,好吗?为了你妈妈?”
她就在那里,那个愤怒的、被我关在内心的笼子里并哗啦作响的女孩子。但很晚了,我也累了。另外,我也被打败了。我在家里的时候吵了一场好架。现在公寓已经卖掉了,而我们在这里。我向他点了下头,他把手试探性地放在我的肩膀上。
“试着睡多一会,”他站起身,最后说道。 “明天是大日子。”
我上课的第一天,布莱尔学院是一所私立学校,齐林 本身就是在那里读的。它享有盛誉。严厉的老师。刻薄的女同学。大把的钞票。大把的毒品。然而,对于来自纽约市的一所公立高中的我,我想我还是可以应付的。此外,你所想象到的、并实际发生了的最糟糕的事情有一个好处便是,没有什么会更可怕的了。
等齐林走后我才发现我一个字也没说。肚皮填饱后,我爬上楼,正要走进我的房间的时候,我听到了什么。一个声音。有人在唱歌。极其微弱,以至于歌声停下时,我还在想自己是否听到了。也许是猫头鹰的呼唤声,或者外面有个什么东西在叫。然后,就在我认定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时候,我又听见了。
我循着声音,远离妈妈的房间,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歌声,如果我听到的正是一个唱歌的声音的话,它已经停止了。我走到摄像头前。
“晚上好,斯科特,” 薇薇说着,闪起绿光。 “ 你可以自由进出全屋。你想要进去吗?”
“这是什么房间?”
“这是艾玛小姐的房间。她不在里面。”
艾玛,齐林 的妹妹。
“你想进去吗?” 薇薇再次提示。
“是的。”
门开了,我犹豫了一会儿,推门走了进去。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铺着粉红色地毯的地板,一张四柱床。唱片架上方矮桌上放着一台电唱机。一张桌子、一台古旧的随身听、书架。墙上贴着海报,相框里嵌着照片。此外,还有一个引起我注意的东西。跟我房间里一样的长长的飘窗上,坐着一个洋娃娃。
她身材修长,身材苗条,穿着修身的黑色连衣裙和闪闪发光的红宝石鞋。我靠近了一些,把她从原来眺望地面的位置抱起来。她乌黑的头发是用丝质纱线制成,衣服是柔软的棉质衣裳。眼睛是深陷的蓝色宝石,嘴唇是绸缎般的粉红,轻微地咧开、笑着。她的脸颊上,泛着两颗淡淡的红晕。她的身体轻盈而柔顺,在我手里轻飘飘的。我把她抱到胸前,轻轻一抱。
“我们又见面了。”
魂都差点跳出来的我,压住自己惊恐的尖叫。是 齐林。。
“你夜喜欢晚上逛?” 他靠在门框上。如果他生气了的话,也看不出来。他咧着嘴笑。他举起他的智能手表。 “ 薇薇有一个运动探测器。”
我被监视了。薇薇 跟踪我的动作,好怪的感觉。
“我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响。” 我的心仍在胸腔随着迪斯科的节奏跳动着。
“老房子会发出很多奇怪的声音。” 是的,但他们不唱歌,不是吗?
“这是艾玛的房间。你妹妹。”
“对的。”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娃娃。 “她死了?”
“是的,我们是这样认为的,”他说着,目光投向地板。 “她……出了事。但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我没说话。
“也许,你可能上过网、全都知道了,” 他说,我点点头。
他伸出一只手,我不情愿地把娃娃递给他。
“这是我的第一个作品,”他说。 “艾玛失踪后我制作了她。我只是需要她的,从她那得来的东西。我用她的一件旧衬衫做了裙子,返校礼服做了鞋子。眼睛是她的首饰盒里找到的一条项链上的珠子。我用她的枕套做了嘴唇。”
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这是我内心所知道的。那种,对你失去的东西所保留的可怕的渴求。不光光是这个人,还有你们在一起的一切。我的父亲。他的妹妹。
齐林 是世界著名的木偶和玩偶制造大师。他制成的角色曾出现在众多电影和电视节目中,并在美术馆和博物馆展出。如果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那他的才华早就已经展现出来了。她的身上有一些活着的东西。
“她很漂亮。” 我真情实意地说。
“她是你的了,”他说着,把她给回了我。 “收下吧。”
奇怪的是,我确实想要她,尽管我从来都不怎么喜欢洋娃娃。我的爸妈、更倾向于给我买书籍、成套化学书,或者偶尔给我一个毛绒动物。在带她走前我犹豫了一下。她一定是一件收藏品,价值不菲。 “你确定吗?”
“当然,” 他说。 “现在一切我所拥有的都属于你和你妈妈。请拿走她吧。”
“谢谢。”我将她抱在怀里,心中意外的惬意。
齐林 再次看了房间一圈,表情难以捉摸。“我再也不会来这里了。”
最后,他走向门口,等到我跟着他一起出去。
“对不起,”我在走廊里说道。 “我不是故意要四处窥探的。”
他笑着,一只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 这是你的家。想怎样就怎样。这里没有什么秘密,也没有禁区。真的没有。但是呢——你真的该去睡觉了。”
回到我的房间,我把艾玛娃娃放在靠窗的座位上,让她靠着一个毛绒枕头。她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看着看着,我睡了过去。
朱丽斯
布莱尔学院。里面有石塔、高墙、闪闪发光的窗户和广阔的场地的它实际上是一座城堡。锻铁大门敞开,迎送着豪车,其中似乎还包括停车落客的队列。宾利、保时捷,梅赛德斯、路虎。这与我在新泽西就读的混凝土公立学校相去甚远,学校周围都是农田、拖车公园和破旧的牧场房屋。我沿着一条蜿蜒的乡间小路步行去学校。道格 在纽约出生长大,小时候在下东区一所简陋的学校就读,然后凭借奖学金进入瑞吉斯大学。我们俩都不是富人。不像齐林。斯科特在上西区的一所公立高中,距离我们的公寓只有几个街区。
眼下的她无精打采,清爽的海军蓝色制服看起来就像她穿着去睡觉,脚上的Dr. Martens®系带鞋却比一般的鞋子更显眼。她眼睛下面有黑眼圈,嘴巴则永远紧紧地锁着。她还会对我笑吗?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和朋友们在一起的她始终面带微笑。昨天,她和杰西一起的时候也是开心的笑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却没有。
“以前我常开车送齐林先生来这里,”前排座位上的拉尔夫说道。”他也不是一个喜欢早起的人。”
我从后视镜中看到他的眼睛,看到他脸上带着微笑。
斯科特的脚轻轻踩着,显得紧张。
我伸手过去,当她的手指握紧我的手指时,我惊讶住了。
“看看这个地方,”我紧紧地抱住身体说道。 “你会喜欢它的。会很棒的。”
她点点头,看上去似乎要说什幺,但没有出声。
车子停下,等待的教务助理打开车门。这里并没有像我所熟知的那样,父母会聚集在一起,聊天,手拿咖啡。没有学生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逗留。当我们去参加薇薇的入学面试时,他们很清楚表明了这一点。父母或司机留在车内;学生们直接进他们的教室。迟到是不被容忍的,第二次的话,会被课后留堂。
“早上好,斯科特小姐,” 教务助理古德曼说。她微笑着看向薇薇,倾身向前。 “第一天紧张吗?”
斯科特 点点头。
"也许有那么一点吧。"
"好吧,不怕跟你说,我们大家都很激动,都迫不及待想见你。在布莱尔,新来的孩子就像名人一样,有些学生从幼儿园就到这里来了。你一定会成为摇滚巨星。
古德曼朝向我,脸上笑出一个酒窝。"我们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
接着,斯科特忧心忡忡地背对着我,离开。开始她不想去的新学校的第一天,去了她不想生活的地方。
"我爱你," 我说。
然而,门关着,如果拉尔夫不在,我会找个地方停车,好好哭一场,把道格死后内心的痛苦、悲伤和愤怒发泄出来。原来,即使是新的爱情,即使是继续前行,也结束不了失去某人的痛苦。无非是分散下注意力。
回到家里,虽然我在这里待的时间比斯科特还长,但仍然没有家的感觉,我在宽敞的步入式衣橱里收拾衣服,不开玩笑,这个衣帽间比我们以前的厨房还要大。然后,我穿过房子——书房,从地板到天花的书架上摆满了几代人收集的书籍;适合国王盛宴的餐厅,巨大的橡木餐桌、壁炉和光滑的金属吊灯;客厅,长毛绒的灰色沙发、矮桌、咖啡茶几上精美的大开本画、一台大得惊人的电视机。
你想换什么就换什么。齐林说过。换成你要的。
这里既时尚又舒适,从花冠状的装饰线条到可调光触摸灯,细节精心设计,充满艺术气息。我还要换什么呢?
我走到外面,沿着小路来到齐林的工作室。门开着,嘈杂的音乐飘出来——九寸钉乐队,黑色重金属。
走进工作室,迎面而来的是一个高大的皮衣外星人,爪子是镰刀,眼睛是黑曜石,牙齿是荆棘。在长长的走廊,一位有着绸缎般的头发和绿宝石般的眼睛的仙后安详地坐在那里,双手在胸前祈祷。她的硅胶皮肤散发着虹色的光芒,颧骨高耸,一袭宝石色调的天鹅绒长袍。
在工作室里,齐林 俯身在一张长桌上。我所能看到的就只有他那两条修长的腿,随着他的工作而微微移动。
这个地方是一个木偶和玩偶的画廊——牵线的、手控的、仿真的。有些非常可爱,是给孩子们的——用花瓣做成头发的花仙子、公主、长着精致翅膀的天使、戴帽子的熊。有些则令人不安——怪物和女巫、科幻小说中的恶人。没有躯体的头颅、尖叫的嘴巴、闪闪发光的眼睛。对齐林而言,他们看上去都像是活的,盯着什么。对齐林来说,他们都是真实的,都有自己的故事、思想和感情。
齐林 察觉到他身后的我。他伸出手去把音量扭小,盖上他正在做的项目,转过身来笑着问我。
"她喜欢吗?"
我对他的乐观态度报以微笑。"嗯,她进去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打电话说她跑掉。所以......"
"那是所很棒的学校,"他说着,朝我走过来。"她是个乖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齐林 是一个制作者,一个创造家。在他的手下,材料会变成他想要的样子。他相信自己有能力让世界变成他想要的样子。这是我最初喜欢他的原因之一:这种自信,这种他觉着自己可以掌控一切的想法。
就在一年多点以前,我无意中走进了他在 苏荷区 的商店,那是一家奇幻书店,他在那里出售玩偶和他那些最著名的木偶的复制品。那是黑暗日子里的某一天,斯科特回到学校,我无法集中精力工作,于是就在街上闲逛,那是我一直会做的事。走、想,答案会嵌在我脚下的水泥地里,或挂在我头顶的天上,或在我周围的建筑中。当我打开那扇一走进去就发出电子叮当声的门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昏暗、宁静的空间,像童话中的森林。
那天很是难得,齐林不在工作室,而是在镇上的柜台后面。当我意识到他在看我时,我转过身去看他。他害羞地笑了笑。"对不起,"他说。"不盯着你看的可能不是男人。"
悲伤让人隐了形,在我看来就是这样。当有人死去,爱和支持如潮水般涌来之后,在葬礼和所有的电话、信件、鲜花之后,会有一段很长的空虚时间,大家都会回到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会,除了你。我感觉自己在逐渐消逝,一天比一天渺小。在过去的几年里,我一直在打理 道格的事业——阅读、编辑、社交媒体、会计、日程管理、旅行等等,只要是需要做的事情,不管那是什么。我仍然管理着他的遗产,他的大量重版书目录。但发动机、创作者已经不在了。我知道自己需要找点别的事情做,但我不知道那会是什么。没有了道格,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我自己的写作梦想也在他的事业和我作为全职母亲的角色的阴影下搁浅了。
"我捕捉不到你的脸。" 那天,齐林在店里如此说道。“你太深沉了。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嗯,"我说,觉得这不是我听过的最糟糕的搭讪台词。
我举起一个玩偶——斯科特最喜欢的角色之一。书虫贝莉娜是一个住在图书馆书架里的仙女,她会帮助故事里的主人公找到幸福的结局。先是书,然后便是电影,再然后是百老汇的戏剧。我抱着她,理了理她的红色天鹅绒连衣裙,摸了摸她的花丝袜。她百依百顺地躺在在我的手心,头发用的是银纱,铁丝网眼镜后面有一双明亮的纽扣眼睛,还有一张绣出来的嘴。我差点把她买给斯科特,但又把她放了回去。她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洋娃娃。
"在找什么特别的东西吗?"他问。
"算不上吧。"我说。他看起来很面熟,过了一会儿,当我意识到他就是那位艺术家而不仅仅是店主时,我感到很尴尬。他后来告诉我,店长生病了,所以他决定自己营业。
"你的作品,"我说。"好形象。全都有自己的角色。"
他谦虚地耸耸肩。"不是我。是他们,"他说着,手臂挥了一圈,示意着店里的所有人物。"我只是捕捉他们的精髓,讲述他们的故事。"
道格 以前也说过类似的话。故事本来就在那里。我只需要找到它。齐林 从柜台周围走过,高瘦,墨黑的头发和深邃的眼睛摄人心魄。他动作优雅,缓慢而从容。房里弥漫着一股清新的味道——纸张、柠檬。
"那么,"他说。"你要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吗?"
"我没有故事,"我说。"没什么特别的。"
他笑了。"我不信。一点都不信。"
现在,一年多后的今天,在他的工作室里 他拥我入怀,在我头上亲了一下。我们聊了一会儿,关于放学,关于布莱尔学院,关于他和斯科特昨晚共处的时光,解释她的黑眼圈。杰西突然冒了出来问了几个问题,提醒他这个下午要去市里开会。他的作品陈列在我们周围,从地板到天花的架子上、底座上、玻璃柜里。一个身材魁梧但面容甜美、淡紫色毛发的雪人高高地站在角落里,怀里紧紧搂着一只破旧的毛绒熊。三个身披丝绸、雪白猫头鹰羽毛翅膀的天使——一个金发、一个深色、一个姜黄色——在架子上看着我们。雪人的名字叫 莫顿。天使的是 希望、信念和慈爱。门厅里的外星人叫 谢娃。他们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故事。
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他正在进行的创作还处于保密状态。在完成之前,他从不展示或谈论自己的作品。我扫了一眼材料,红色的丝线,五颜六色的纱线,一堆黑色的薄纱,一盒海玻璃。我离开前,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块亮蓝色的海玻璃递给我。
"为了今天能走好运。“ 他说。他有个习惯,就是他会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把我的一缕头发撩到耳后。这是一个温柔体贴的动作,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我脸红了。"不是运气。是灵感。"
在我的掌心的海玻璃好光滑。经过长时间海水打磨后的美丽之物,在艰难困苦中成了宝石。
是的,为了求得好运。今天,我要开始做搁置已久的事,先声称是为了支持道格,又说是因为斯科特。但这些都只是借口,不是吗?我们总是有千百个理由不去做自己最想做的事。我沿着小路走下去,离开齐林的工作室,离开房子,我看到了它。第一次见时,我曾觉得它就像一个童话,现在依然如是。小木屋就在流经齐林家的小溪边。它充满现代气息,用着刻意磨损以显古风的木瓦,和巨大的窗户。我站到灰色的门前。
"欢迎,朱丽斯。"薇薇说。"你可以全屋通行。"
门锁打开,我走进了明亮、通风的空间。高高的天花板,大大的窗户,四周的树林尽收眼底。白色橡木地板,白色墙壁。中间是一张简单的白色Parsons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一台耀眼的新的台式电脑。这里安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齐林 第一次带我来的时候,我哭了。
我坐在窗边长长的灰色贵妃椅上,窗外就是小溪。这是你的梦想之椅子。他如此说道。远处的墙上,是空着的白色书架。
这是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是他说的。创作的时空。他是在暗指弗吉尼亚-伍尔夫那篇著名的随笔。直到今天之前,我都还没有拥有过。
我脱掉鞋子,把脚放上贵妃椅,凝视着外面炽热的釉绿,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溪流潺潺。
我该写些什么呢?我握着挂在脖子上的戒指,问道格。 你一直都写得更好。 但实际上你才是那个说到做到的人。 正是因为有你的支持。大学毕业后,你是我们中唯一有收入的人。
这些与道格的对话。这种对话我需要停下来。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想写什么;你总是有要写的东西。
他是对的。我走向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并开始工作。
过去多久了呢?
我不知道,但当外面的动静引起我的注意时,我就回到了现实。我站起来走到窗边。就在那——在树林之间的阴影里。一个女孩——一头黑发,身着撕裂的黑色牛仔裤,破烂的T恤。她看起来有些恐慌;睫毛膏沾着的泪水划过她的脸。我走到外面,听到她跑动的声音。
“嘿,”我在她身后喊道。 “你还好吗?”
我追着她进了树林。
斯科特
得知无论身在何处,三角函数都是那么扯淡,这种一致性让我感到欣慰。还有,学校。在布莱尔,硬木地板取代了破旧的Formica,宜家风格的白色隔间(没有锁,因为我猜有钱人不需要偷东西)取代了凹陷的金属储物柜。这里的教室天花板高、阳光充足、一尘不染,而不是阴暗、破旧、光线不足。但这里仍然像所监狱。
附带说一下,我并没有像教务助理说的成了什么巨星。老师们都很好,尤其是英语老师,他是我父亲的粉丝。我没有受到任何同学的欢迎,只有一些我见过的最性感的女孩对我投来茫然不解的目光。这就像是一场遗传学实验:有钱人和美女生下后代会怎样?布莱尔学院让其成为可能。男生们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我的存在。就好像财富和美貌是有等级之分的,而我并没有散发出那种气质。
给个机会,午餐时我给 DD 发短信,他回答道。给别人一个机会。
中午,我一个人在午餐室找了个地方,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家餐厅,而不是学校食堂,圆形的木桌和舒适的卡座。壁炉没有点燃,周围摆放着大大的皮沙发、高背椅和成套系列的圆形厚蒲团。
显然,这里已经形成了小团体。在这里,和其它地方一样,体育生主宰着一切,他们的桌子恰到好处地设在一个高台上。笑声、谈话声、偶尔的叫喊声从那里传出来。偌大的空间里,一眼望去都可以猜出是——怪才、艺术系的、戏剧系的(总有人在唱歌,或站在椅子上)学生。
没有人朝我这看一眼。
但这里的食物非常好吃,这点不得不说。我把鸡肉、扁豆和米饭端到窗边一个舒适的角落,窗外就是院子。我打开我的书,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这是现在英语课上布置的作业。可怜的弗兰肯,我喜欢这样想他。这已经是我第三次读这本书了,但这还好。我对他悲惨孤独的故事百读不厌。
"知道么,弗兰肯斯坦是医生,不是那个怪物。"
不是吧?
"因为每个女人都想听有着迷之自信的玛丽-雪莱跟她们解释一番。"我边说边抬起书本上方的头。
"啊啦啦。"
不自然的笑容,乌黑的头发,一双黑得几乎发紫的生动的眼睛。颧骨上可以站个跳水的人儿。他的布莱尔学院制服松松垮垮,领带耷拉着,夹克皱巴巴的。脖子上的皮饰上挂着什么东西,但不管是什么,都藏在衬衫下面。他抬起手掌。深浅不一绘画颜料,斑斑驳驳沾在手上。
"只是想和找个话题聊聊。“ 他坐到我对面。
我盯着手中的平装书,不知道该如何收敛自己的粗鲁。给别人一个机会。"你说得对,"我说。"弗兰肯斯坦的怪物从来就没有得到一个名字。"
"你是斯科特?" 他问。
我点点头,他伸出手。"我叫雷瑟。我在大学预科的艺术课上见过你。"
我在想,我怎么会没看见他呢?
我们在桌子上握了握手。
"我的朋友们想知道我们能不能跟你一起……"
壁炉旁站着三个看起来很有艺术气质的孩子,手里拿着托盘、午餐袋。一个高挑苗条、扎着紫色发辫的女孩向微笑、挥手。
"当然可以,"我说,尽管我本能地想说我正要离开,然后把桌子让给他们。
佩内洛普就是那个紫色头发的女孩;她挤到我身边,就像我们是老朋友一样,从她的午餐包里拿出一块饼干给我。哈兰——金发剪得很短,皮肤黝黑——点头打了招呼后,便没再说一句话。库珀——瘦瘦的,戴着圆圆的金框眼镜——自我介绍说自己是变性人,就像他介绍的这样:"我叫库珀。变性人。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我很快作答。"一切都OK。"
他向我点了点头,然后我们就聊了起来。他们已经知道了我、我爸爸。还有,我妈妈是如何嫁给了齐林。
"我曾是你爸爸的粉丝——现在还是。" 雷瑟说。"我一直在 Instagram 上关注你。你的作品太棒了。"
作为一个著名作家的孩子,感觉很奇怪。你不认识的人都知道你的事情。尤其是像我父亲这样的人,他写的书奇异怪诞,大多是恐怖小说,也有一些奇幻和科幻小说。他有一群狂热的追随者。有一大群粉丝认为他没有死,只是躲起来写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书。这让我妈妈很生气。就好像他们不认为他不是真实的存在,还留下一个悲痛欲绝、伤心欲绝的家庭。只是故事里的一个角色。
还有,我的instagram账号。我是一名数字艺术者,从我记事起,就一直用图画记录自己的生活,捕捉有趣的、或者困惑的时刻;重温、探索、更好地理解时间;以及那些让我悲伤、愤怒或非常开心的事。我用平板和铅笔记录下生命里的重要时刻。但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就再也没有创作过任何作品,我一直在考虑撤下我的作品主页。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艺术人了。我没了灵感。
"是啊,"佩内洛普说。她把一只温暖的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你爸爸的事我很遗憾。我妈妈在我五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的继母是个泼辣的管事婆。所以——我明白你的苦衷。"
我发现自己好久以来第一次露出了笑容。当我看向雷瑟时,他正盯着我看,我感到脸颊发热。赶紧把目光挪开。
"好吧,"库珀说着,靠过来。"我要跟你说说每个老师有什么特色。记下来,以后再谢我。"
等他模仿完,我们都笑了。下课铃响后,我们一起走向门口。
"这里并没有那么差," 雷瑟走在我身边,说。"你找到同伴就不会觉得这里糟糕了。"
然后他快速地致意,就走了。
佩内洛普和我一起上生物课,所以我们往另一边走。
"你知道齐林和他妹妹来过这里,对吧?" 她问道,在校长办公室旁的一个大奖杯柜前停了下来。上面的牌匾写着 2000。我往里面一看,架子上摆满了足球、长曲棍球、橄榄球、游泳队等的奖状。"摆成了皇家气派。"
那是齐林,长曲棍球队的队长,年轻——是的——超级性感。又是他了,创造了地区田径纪录,一个动作镜头,瘦长的他似乎在飞翔。他赢得了州游泳冠军。全明星
在最底层的架子上,有一个火焰形状的玻璃奖杯,向上吹起着蓝色、橙色、绿色和红色的丝线。这是国家艺术协会颁发给全国最有前途的年轻艺术家的奖杯。这次不是齐林,而是艾玛。奖杯旁边是一张颁奖典礼的照片。想到我房间里的娃娃,我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是如何捕捉到她的这些东西——不仅仅是她的特征,还有她的精髓。
艾玛似乎从照片中回望着我。她的眼睛是迷人的蓝色,与她的乌发形成鲜明对比,令人着迷。她看起来忧伤,若有所思,不像是一个刚刚因艺术而获得世界上最负盛名的奖项之一的人。
铃声响起(是轻轻的叮当声,而不是我以前学校的警笛声),佩内洛普拉着我的手,把我拽到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如果我们迟到了,霍尔女士会整节课找我们麻烦。"
佩内洛普把我拉到她的桌前,说我是她的同桌,霍尔女士点了点头,其他人,几乎没有一个人看我一眼。
"欢迎你,克兰诺小姐。我听说你是个明星学生。" 霍尔女士穿着白大褂,一排细长的辫子挽成了马尾。
她的话让我皱了几下眉头。
"谢谢,"我尴尬地说。"我……努力……
"好。" 她说,投来的注视让人很不舒服。
当她开始说教时,我的思绪渐飘渐远,我想到了艾玛,想到了那个娃娃,想到了奖杯柜里那张悲伤的照片。为什么一个如此才华横溢、美丽动人的她会自杀?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有找到她的尸体?
朱丽斯
她不见了。我已经沿着通往树林的小路走了好一会儿。
头顶的天空逐渐黯淡下来,一场暴风雨正在逼近。虽然我不是很确定,但她看起来像极了我昨天看到的那个女孩。
也许是其中一名实习生?齐林曾如此说道。这周有几个帕森斯项目的实习生来找我。但除了杰西之外,我谁都没见过。这里太安静了,我的脚步声在崎岖不平的小路上似乎很响亮。
是时候转身开始工作了。但就像 道格 总是说的那样,作家的大脑会抓住任何干扰。任何不写作的借口,即使那是你最想做的事情。
那个女孩是谁?
有声音。一只鸟?不,有人在唱歌。声音甜美、高亢、轻盈。所以我继续走着,风拂过树枝,叶子四下零落。
“你好?”我打电话。“谁在那儿?”
当我转过拐角时,小路通向一片小空地,尽头靠着一堵高高的石墙。带有金属环的木门部分被藤蔓覆盖。空气变得凉爽一些。天空变得更加黑暗。暴风雨就要来了。无论她是谁,她都会被卷入风暴中。
齐林说过,我可以去探索他的一切,但我觉得我在闯入。我内心的某个东西在说,回去。
然而,我违心地推开藤蔓,用力拉门,直到我感觉到它开始移动。铰链发出抗议的尖叫声,它缓缓打开。空间一够,我就挤了进去。
一个有围墙的花园——或者曾经的样子——有一条环形小路穿枯枝和落叶而去。在另一侧,一扇相同的门敞开着。我期待看到那个女孩,但花园里空无一人,除了一个喷泉和中央的雕塑。四堵石墙内没有地方可以躲藏。风吹拂着黑色的树枝和枯叶,第一滴雨水打在我的额头上。我走进去,踢开断枝碎叶,走向干涸的喷泉,想仔细看看旁边的雕塑。我沿着这条小路走,认出它是一个冥想迷宫,路蜿蜒曲折,为治愈、沉思和祈祷提供了一个空间。我小心翼翼地沿着看起来像青石的东西走,直到我站在一个女孩的雕像下面。
她穿着一件简单的直筒裙,手里拿着一束鲜花。她笑容灿烂,头发散落在纤细的肩膀上。从她的锁骨到她的手指,每一个细节都精雕细琢地雕刻在石头上。她栩栩如生;我仿佛听到她的笑声。
“那就是我。”
喷泉另一边传来一个小小的声音。我小心翼翼地绕着一圈,发现她坐在那里,双臂搂着她瘦弱的膝盖。
细雨绵绵。
她很年轻,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涂花的睫毛膏,破烂的牛仔裤,缠结的黑发。比雕像描绘的女孩还要大。她的黑色衬衫被撕裂了。脖子上有一条紫色的瘀伤。
“你是谁?”我问。“我能帮你吗?”
“她想就是这样记住我的。”
她突然站起来,我后退了一步。
“你在这里做什幺?”她生气的问道。“你不应该在这里。”
我举起手掌让她平静下来。她显然身体不舒服,眼神炯炯有神。她浑身发抖,害怕。
然后她尖叫起来。“快跑!在他也伤害你之前离开这里。”
我从她身边退开,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摔倒了,我的头重重地撞在了地上。
世界突然吃力地转动,接着死沉沉一片。
我只看是雨滴像银珠一样在黑色云层的映衬下从天而降。
眼前一黑。
斯科特
"我妈妈呢?"
我爬上车时,拉尔夫正站在车门前。他耸耸肩,皱皱眉头。
"她三点钟应该在门口等我。她没来,我就走了。我不想在你第一天上学的时候迟到。"
这太不像我的母亲了,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她从来没有迟到过,从来就不会不来接我,也不会对她说要去的地方一字不提。
我猜这一切现在也要改变了。愤怒和恐惧怪异地交织在一起,小孩子的眼泪在威胁着我。然后又为自己的幼稚感到愤怒。
"随你怎么说好了。“
他给了我一个看不懂的眼神,然后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上。"房子很大。也许她算错了从办公室回来需要的时间。"
没错,她在树林里的小书房突然之间,她就成了作家。
"没关系,"我说,可我颤抖的声音出卖了自己。
我只是想给她一个惊喜,让她知道布莱尔学院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糟糕。
拉尔夫把车开到车道上,我看到雷瑟和佩内洛普一起爬上了一辆黑色的大越野车。他们在一起吗?我想知道。我倒不是喜欢他。他看着我们的车驶过,虽然我不确定他是否能透过有色玻璃看到我。当我挥手时,我的手机响了。
雷瑟发来的。我的胃里一阵悸动。我们在体育课上交换了号码,他在体育课上暴露了自己和我一样的身体缺陷。就在我被自己的脚绊倒后,他被排球击中了头部。有够特别。现在,佩内洛普、雷瑟和我都在PopTalk上互相关注。我点击应用程序,就能看到他们的动画头像挤在我的头像旁边,而我的头像就在追踪我们所有位置的 PopMap 上。在五颜六色的地图上,和我一起在城市里玩 PopTalk 的朋友们似乎离我很远,他们都在我以前的学校里。
当然,我回了短信。
拉尔夫问道:"怎么样?" 尽管他的外表阴冷,但我开始有点喜欢他了。
"没有那么恐怖。"
他点点头。"那就好。"
汽车在乡间小路上蜿蜒前行,向齐林家驶去。我开始想起艾玛,她一定每天都坐同样的车。事实上,自从战利品箱的事发生后,我就再也想不起来了。我上网查了一下,也没查到什么。
"嘿,拉尔夫?"
"嗯?"
"每天开车送艾玛的也是你吗?"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大多数时候吧。除非她放学后留在学校或者和朋友一起回家。后来,就没那么多了。"
"后来?"
"在她.……消失之前。"现在他的声音变得柔和了。
"你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了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我想他应该是不会回答我了,我已经越过了一些无形的界限。"艾玛小姐很生气。应该是有什么困扰。她和一些对她不好的人走到了一起。她有些迷失自我了。"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我这么想着,但没说出口。
"我不知道艾玛小姐发生了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他说。
房子就在前面。刚才还下着雨,眼下,天空已经放晴,变成了带着乳白的蓝色。
没错。结论似乎就是这样。我用自习课的时间上网搜索了她失踪的新闻报道。一开始就事态紧急——美丽的富家女失踪了,全国性的报道持续了好几天。搜寻、烛光、守夜,警方详尽的调查,嫌疑人的审问。
由于没有发现尸体,没有犯罪的证据,线索一个接一个地中断,调查陷入僵局。多年之后,终于举行了追悼会。一年一度的纪念活动。为她捐款,为纪念她建了一座花园,直到她的父母相继去世。引自齐林为母亲写的悼词:"我母亲死于心碎。"
"拉尔夫说:"艾玛离开我们后,家里的一切都变了。
我看了一眼后视镜,但他的眼睛却盯着前方的道路。
当我们驶入车道时,我以为会看到母亲在门口忧心忡忡地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但她不在。齐林倒是迎了上来,脸色苍白,眉头紧皱。
他为我打开车门。
"斯科特,"他接过我的背包说。他脸上的表情让我胆战心惊。"出了点意外。"
朱丽斯
齐林,跪在我身边,手放在我的额头上。
“朱丽斯,”他说。“怎么会这样?好多血。我以为——“
他哽咽着走开了。我挣扎着坐起来,倾斜的世界,我试着把它拼凑起来。
“一个女孩子,” 我说。“有一个女孩。我跟着她进来的。“
齐林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担忧地皱起眉头。他环顾四周寻找那个女孩,她显然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 我说。“我没事。别担心。”
在一个接一个地失去了整个家庭之后,他最大的恐惧是失去他所爱的人。我把手放在后脑勺上,抽出的手指上有斑斑血迹。
“我们去急诊室。可能需要缝针。“
他扶我起来,我们走回屋里,我靠在他身上,头晕目眩,好虚弱; 然后我们就上了他的车。
路蜿蜒曲折,我感到很累,但我努力保持清醒。齐林不停地向我投来担忧的目光,因为他在弯曲的道路上走得太快了。
“那是什么地方?”我问道,努力让自己保持专注。
“我妈妈在艾玛离开后建造的。她设计的花园,这样她就有地方可以去,可以治愈和反思。
那里的氛围,如此悲哀,如此绝望。现在说得通了。
“她在那里花了很多时间,” 齐林说。“尤其是她在生命的最后阶段。”
很快就到了医院,急诊室里空无一人。不像城市,在那里你可能会等上几个小时。
我们只等了几分钟就被引导进来了。
急诊医生似乎太年轻了,不可能如此严肃和高效,根本不可能成为一名医生。她有一副高眉毛和厚厚的眼镜,黝黑的皮肤,高亮的长卷发被扎成松散的马尾辫。齐林在外面踱步;我透过门看到了他。
房间的白色令人眼晃,消毒剂的气味让我反胃。
“对不起,”医生说,朝我皱起眉头。“ 你后面撞到的地方,我得剃掉一点。”
“嗯。”
剃须刀嗡嗡作响。我的几缕头发掉在地上。我的脑海里不停地闪现着那个女孩,她的睫毛膏,她的尖叫。这似乎不是真的,更像是一场噩梦。
然后,医生拿了一个注射器。“这么大。” 我感觉到针头,然后是渗出的麻木。
当她缝合我时,她开始温柔地问问题。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幺吗?你失去了知觉吗?你呕吐了吗?今天是哪一天?大概几点?
当她完成后,医生在每只眼睛上照一下。
“轻微脑震荡,”医生说。“缝了五针。你运气不错,情况不是很糟。像你这样的跌倒可能是致命的,即便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女人。
比较年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你住的地方安全吗?” 当然,这是一个例行公事的问题。但她看我的眼神有些东西。
“是的,当然。”我有点生气。首先给我整出个年轻的东西,现在是这个。
她看向门口。“只是,你不是第一个他带来这里的人。”
一阵惊讶; 我抱起双臂,远离她。
“他去年来过这里,”她继续说道。“一名女性,手臂、下巴都受了伤,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她语气平和冷静,淡褐色的眼睛看着我。我不怀疑她的回忆,或者她的意图。基于证据的专业关注。
“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说,甚至在我自己的耳朵里听起来都有点防御。“但我向你保证,我们是绝对安全的。”
“我们?”
“我和我的女儿。”说到这里,我看了一眼时钟。距离接她还有几个小时。
医生的目光飘回门口。齐林在那,看着我们——英俊、充满爱心。我向他竖起大拇指,他微笑着走开了。
医生清理用品,将针头放入生物危害垃圾箱中。离开之前,她递给我一张卡片。家庭暴力咨询师。
不是吧?
“自己多留意一下,是否头晕、对光敏感、呕吐、精神错乱、意识丧失等症状。远离屏幕几天。多多休息。”
到了门口,她转身面向我。她的名牌上写着“DR.阿米莉亚·康纳利”。 “只是——在外面要小心,”她说。然后她走进门,鞋子踩在油毡地板上吱吱作响。
哪里要小心?她一定看到了入学表格上的地址。在当地,这所房子颇有名气。齐林也有点像摇滚明星,是图书馆、镇历史协会、食品银行和免费诊所的大捐助者。从我们开始约会开始算起,已经进行过不计可数地筹款活动,人们都在恭维他,就像人们对那些有大笔资金可以捐赠给慈善事业的人所做的那样。
尽管如此,这位年轻的医生还是觉得有必要质疑我的安全,冒着职业风险跟我说齐林去年带人去了急诊室。房间里突然显得很冷。
齐林把头探了进去。
“我可以进来吗?”
“嗯,”我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吧。”
斯科特
在大床上躺着的妈妈看起来是那么苍白那么渺小。
她的新卧室很大,法式的大门通向一个长长的阳台、一个壁炉和壁挂式电视、一个休息区——全是白色的墙壁和灰色的大天鹅绒抱枕。比房子的其它部分更浪漫,不是简约风,仿佛齐林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她。他可能知道。他真的考虑了我们可能喜欢和需要什么。
当我躺到她身边时,就像以前一样,只是我们谈论这一天,开玩笑。我告诉她关于学校的事情,省略了关于 艾玛 的事情。我是如何交到朋友的,它看起来比我以前的学校要少。
她告诉我关于花园的事情,看到的那个女孩,她跌倒了,她去了急诊室。
“嗯,总之,”她说。“我很高兴你今天过得比我好。”她似乎很担心,很累。
“她是谁?”我问道,试着想象。雨天的花园,陌生的女孩。我父亲肯定会说,细节说明了一切。天空,空气的味道,雨的感觉,女孩的声音。运用你的感官。
我妈妈摇摇头。“我不知道。”
这有点奇怪。这附近有陌生的女孩吗?
“齐林说了什么没有?”
“他也不知道。他说,今天就我们两个人。就连杰西也去了城里。
“她长什么样子呢?”
“一个孩子——黑发,很瘦,牛仔裤破了洞。她很痛苦,一直在哭。也许是镇上的人?她一会生气,一会害怕。 一阵一阵的。
我抬头看着她,我们目光交织。她把我眼前的一缕头发拨开。
“是她推你的吗?” 我问。
“不,不,” 她说。“我滑倒了。下着雨。路很滑。
“她什么都没说?”
我妈妈会有些小动作,比如这个微弱到无法察觉的犹豫,这意味着她要说一个善意的谎言或者要去粉饰一个令人不安的真相。
“没有,” 她说。
“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坐在那里哭?”
“我记不清,”她说。“整件事就是……奇怪。嘿,对不起,第一天上学就没去接你。
“没事的,妈妈。别担心。”
她伸手来握我的。乳白色的光芒染上拉起的窗帘。我记得我爸爸去世后的那些日子,我是多么不想让她离开我的视线,也害怕失去她。我现在感觉到了,那种执着的冲动。我的心砰砰直跳,焦虑涌了出来。
“我知道这很难,”她说。“我不想让它变得更难。”
让你妈休息一下,当我之前给 DD 发短信说她没有接我放学时,DD 回答。这对她而言比你想象的还要困难得多。
“你看,”她说。仿佛她已经察觉到我的焦虑,她坐起来,强忍着笑容。“我很好。只是一次傻傻的不小心。“
我假装微笑,因为我们都需要那样。我们都需要让事情变得好起来。这只是一个艰难的开始,仅此而已。
“我们下楼吃点零食吧,”她说,脸色焕发。“我应该四处走动。而且几天没有看屏幕。”
她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站起来。头上缠着一条大绷带,看到它让我的嘴巴有点干涩,让我想起了我在医院的爸爸,当时我还在想也许他能挺过来。我妈妈对我隐瞒的那些令人不安的事实之一。他永远无法从伤病中恢复过来。我按照治疗师教我的方式在阵阵浪打般的焦虑中呼吸,然后跟着她走出房间。
在门口,她转身看着我。“你知道,我无法停止想她的眼睛。他们是这种闪闪发光的宝石蓝色。她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悲伤。
晚餐时,妈妈好很多了。在经历了这场惊心动魄的事情后,她人几乎是昏昏沉沉的。她讲得越多,听起来就越有趣,也就越不可怕。
"吃了一大口泰式炒饭后,齐林说:"有时候孩子们会偷偷跑到这里来。他们爬上栅栏,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几个月前,我还在旧谷仓旁发现了一些啤酒瓶。我真得把那东西拆了。"
"不说这些了,"我妈妈终于开口了。她刚才只是在把自己喜欢的东西挑出来吃。"斯科特说——用她的话来说——她在布莱尔的第一天'并不可怕'"。
"哦呵,"齐林说。"这简直就是一本正经地说瞎话啊。"
我告诉他们我的课程,我的新朋友。当我提到雷瑟时,我好像看到齐林的脸上一丝阴影一闪而过。
"我看了照片,"我说。"那个奖杯柜基本上就是你和艾玛的。"
齐林点点头,看起来有点尴尬。"他们还摆着那些?"
"礼堂是以你的名字命名的。齐林-温斯洛大厅。"
他嗤之以鼻。"当你给他们一大笔钱的时候,他们就会这么做——他们用你的名字来命名东西。我试过阻止他们。"
"艾玛,她好漂亮,"我说。"才华横溢的她为什么那么悲伤?"
"斯科特。" 妈妈皱着眉头伸手拉我。
"别,“”齐林说。"没事的"
他喝了一大口水。" 我们家族有抑郁症和其他精神疾病,主要在我母亲那边。我们的舅舅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人世;我们的外祖母大半辈子都在精神病院里进进出出。说实话,我觉得艾玛就是有这种遗传。"
我在那张照片上看到了它的影子。我在我父亲身上也看到了这种基因,尽管我始终都叫不出它的名字,也不理解它。那只是他的一部分
最终,那个影子来了,把他从我们身边带了去。
"那你呢?" 我问。 "你有吗?"
母亲又看了我一眼,但齐林抬起了手。
"你知道,"他直视着我,说道。"我年轻时接受过治疗。我通过饮食和锻炼来处理我的问题。加上正念和冥想练习。我不敢说我从来就没有感觉到自己被拉到那个黑暗的地方,但我的艺术让我保持理智。这就是事实。你妈妈和我谈过这个问题。这里没有秘密。"
抑郁症,偷走光明、爱和生命的小偷。这是我父亲笔记本上的另一处潦草的字迹,也是他最后的笔迹之一。它破门而入,带着你所爱的一切离去,就剩你血流成河。
我们都沉默地坐了一会儿,空气在我们之间变得沉重。
这时,杰西突然闯了进来,她一头狂野的粉色头发,精力充沛。"哇,这里怎么这么阴冷?天啊,你的头怎么了?"
齐林起身为她安排了座位,我们向她介绍了所有细节。在这样的复述中,一切都变得更有活力,似乎也不那么严肃和奇怪了。一定是镇上的某个女孩翻墙进来。我妈妈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个、甚至她不确定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谁的意外。
杰西听我说起学校的事,大笑起来,提出了很多正确的意见和问题。雷瑟性感吗?你看到齐林和艾玛-温斯洛的展台了吗?刻薄女生的情况有多糟糕?我听说布莱尔的情况非常糟糕!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忘记了妈妈的意外、花园里的陌生女孩、奖杯柜子里艾玛的照片。
我差点忘了,我已经决定要找出齐林妹妹的下落。
当我把要寻根究底的计划告诉 DD 时,他写道:‘那个堕落的女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知道他也会这么做,他从来没有遇到过他不想回答的问题。
"欢迎回来,斯科特," 薇薇边说边打开了我的门锁。
我走了进去,仍然不敢相信这是我的房间。如果我有一个梦中情房,基本上就是这里没错了。我知道我应该表现出更多的感激之情,告诉齐林我有多感谢它。但不知怎的,我觉得这不像是我的房间——只是一个我暂歇的好地方。
我打开灯,这才发现她不见了。晚饭前,我把她留在了靠窗的座位上。我感到一阵恐慌,环顾房间--窗帘后面、地板上、床底下。她去哪儿了?也许齐林改变了主意,把她带回去了。
"嘿,薇薇。"
"我能帮你什么呢,斯科特?"
"有人进来过吗?
"你今天下午3: 34进入房间, 5: 44离开。“
“你七点半回来的没有其他人进来过。"
"她怎么了?"我问空荡荡的房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斯科特。" 薇薇回答道。
这时,一抹蓝光映入我的眼帘。我之前怎么没看到她?她靠在枕头上,躺在我的床上。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终于把她抱了起来。我是不是把她挪动过然后就给忘了?她似乎正回过头来看我,眼里充满了恳求,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好像她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的心怦怦直跳。
在她的裙子后面,我感觉到了我以前没有注意到的坚硬的东西。我把她翻过来,掀起她的裙子。她穿着一条褶边内裤。她的后背有一条拉链。
这感觉就像被侵犯了一样,但我还是打开拉链,把手指伸了进去。
在填充物里,我找到一把钥匙,很小,金属的,有一个心形的蝴蝶结。当我举起它时,它闪闪发光。我又把手伸进去,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
有。一张纸,四折。我看了一眼门。这感觉不对,好像我在窥探。
我打开纸,盯着上面的方块和线条看了一会儿,才明白这是什么。
这是一张地图。
我拿着这两样东西,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通向哪里?钥匙能打开什么?是谁把它们放进娃娃里的?我看着艾玛,但她绸缎般的嘴唇却是紧紧闭着。
朱丽斯
我从床上溜下来,穿上我的长袍。齐林睡得很香,没有动弹。我走出门,沿着走廊走,然后瞥了一眼斯科特的房间。她也睡得很熟,裹在被子里,安稳的样子。
我默默地走下楼梯。薇薇 在门口扫了我的脸。“晚上好,朱丽斯。您希望我关闭警报并解锁吗?
“是的,拜托了。”
“现在是凌晨 3 点 33 分。”
这听起来像是责备,但我没有理。过了一会儿,门打开了,我踩进了在门厅摆着的 斯科特 的运动鞋。我走出去,走进凉爽的夜色。一轮明亮的圆月,满天繁星。我沿着小路快速前进。
我无法摆脱我需要回到花园的感觉,她正在等待,需要某种帮助。她孤独、害怕。我经过齐林的工作室和我的写作室。然后我又来到木门前,拉着铁环。
我感觉自己好像来过这里一百次。
一个因悲伤而建的花园——这基本上就是齐林所说的。一个母亲可以来这里与孩子的回忆独处的地方。月光落在一个比艾玛消失时年轻得多的女孩的雕像上。艾玛的母亲是这样记住她的吗——一个孩子,笑着,天真无邪?不是齐林说她变成的那个抑郁和愤怒的青少年,她陷入困境,总是陷入困境。逃跑、睡懒觉、吸毒,最后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
就像 道格 一样。齐林的母亲有没有像我对道格那样想,为什么她的爱不足以让艾玛快乐,让她扎根在这个世界上?它困扰着她吗?它必须有。当然有。它困扰着我。道格,要怎样做才能……
“你回来了。”
那个女孩。她站在雕像旁,沐浴在月光下。
“我能帮你吗?”我问。“告诉我吧。我可以打电话给那个人。
“你应该离开这里,”她说着,一边看着我的身后。“在他不让你离开、永远的困住你之前离开。”
我记得那天下午她对我说的话。她让我跑。在他也要即将伤害我之前逃走。
“谁?”我问。“谁伤害了你?”
但随后她睁大了眼睛,躲在雕像后面。我跟在后面,绕着喷泉转了一圈。她走了。
“朱丽斯?”
我一听到我的名字就跳了起来。齐林,在门口。
只不过它不是齐林;是 谢娃,那个他工作室的长着爪子、穿着长袍的外星人。它张开嘴开始咆哮。
我醒来,满头大汗,惊恐万分,一声尖叫卡在我的喉咙里。
我伸手去拿齐林,但床上空无一人。
斯科特
和我一起到厨房吃早餐、冷燕麦和果汁的不是妈妈,而是齐林。
"让你妈妈多睡一下可以吗?" 他进来时问我。"她昨晚睡得不好。"
我感到一阵不安。"她还好吗?"
"没事,"他皱着眉头担心地说。 "她正睡着。我给家庭医生打了电话。如果她醒来后没有好转,就去看医生。"
我不确定自己至少有过那么一次,在离开学校时没有和妈妈说一声再见。悲伤和愤怒交织在一起,这种感觉如今我已经很熟悉了。然后便是埋怨,因为我不应该还需要妈妈陪我去学校。
"你妈妈,"他看着咖啡杯说。"她经常做噩梦吗?"
我摇摇头。
"她昨晚做了几个。她真的吓坏了。“
"我去看看她。" 我站起来。
他把手放在我胳膊上。他的手握得有点紧,我有种想把胳膊抽出来的冲动。
"也许可以让她休息一下?" 他说。但听起来不像是建议。
我刚想反驳,拉尔夫却出现在门厅,该走了。我往楼上看了一眼,心里咯噔一沉。这地方太大了,大的能把她吞下去。
"我相信她会没事的,"齐林说着,跟着我走了出去。"别担心。如果有什么变化,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你。"
上车前,我差点要问他钥匙和地图的事,但有什么东西让我保持沉默。车开走后,我从后窗往外看。齐林站在门边,我想我应该看到了妈妈在楼上卧室的窗户里,在窗帘后面若隐若现。
我给她发短信。你还好吗?
"已发送 "没有变成 "已阅读"。也没有‘正在回复’的提示。然后我想起来,她不看屏幕应该有好几天了。
我告诉自己,她没事。她只是需要休息。但我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给 DD 发短信,告诉他发生了什么。
他回复了。
我希望他是对的。
我凝视着外面呼啸而过的模糊树影;天色阴沉昏暗。我给 DD 发去关于地图和钥匙的短信,想知道地图通向哪里,她为什么要画它,又是为谁画的。
问得好,他回答了。你觉得谁可能有这些问题的答案?
我从后视镜里看到拉尔夫的黑眼睛。
"她有男朋友吗?"我问。
昨晚,我停止在报纸网站上搜索有关艾玛失踪的信息,开始寻找有关她生活的更多信息。那时还没有社交媒体,真的没有。所以网上关于她的照片少之又少。报纸上提到过她的艺术奖项。前一年,她是返校节皇后,也上了报纸。
在黑白照片中,她穿着露肩礼服,怀里抱着一束玫瑰花,微笑着站在一个有着大下巴和一头卷发的美国运动员身边。橄榄球队队长,班长罗斯-麦基。他有些眼熟吗?我在哪里见过他?
"艾玛小姐?"拉尔夫说。"这些年交过几个男朋友。"
"有什么特别的吗?"我问。这很好地分散了我的注意力,让我不再想妈妈。"罗斯-麦基呢?"
拉尔夫的眼睛从后视镜里再次与我对视。
“他们约过会。"他小心翼翼地说。"温斯洛家族不同意。这是他们争吵最多的事情之一。最后一年,恐怕是家庭纷争最多的一年。"
"他们为什么不喜欢他?"
"也许没有人能配得上艾玛小姐。她的父母对她宠爱有加。你为什么不问问你的新朋友雷瑟?"
"雷瑟?"我惊讶地说。是我跟他提过雷瑟,还是通过齐林或杰西传给他的小道消息?也许他只是昨天看到他在招手?"我为什么要问他?"
"因为雷瑟是罗斯-麦基的儿子。"我们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时,他说。
"哦,"我说,感觉脊背有点刺痛。"这个——哦。"
当我们前面的车放行学生时,我们向入口走去。
"提醒你一句,斯科特,"拉尔夫转过身说。他的眼神有些冷峻,但没有恶意。"小心点。"
我还没来得及说这TMD到底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走出去、来给我开门。我下车,正准备冲他发泄一番,佩内洛普跑了过来。
"嘿,你回来了,"她高兴地说,抓住我的手把我往门口拉。"这里还不错吧?"
当我回头看时,拉尔夫已经开走了。我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消失在大门口。
佩内洛普把紫色的头发扎成高高的小辫子,眼睛闪闪发亮。她又瘦又长,制服在她身上真好看。而穿在我身上,却显得方正笨拙。
"我们也要一起上英语课,"她说,挽着我的胳膊,拉着我往教室走。
"你知道吗?我问她,因为我们的课桌挨在一起。"雷瑟的爸爸曾经和齐林的妹妹约会过?"
她翻了个白眼,然后凑近我。"天哪,那个走火入魔。雷瑟的爸爸一直无法释怀。他现在是个私家侦探,我想这就是原因。"
下课铃响了,大家纷纷入座,椅子发出摩擦声,声音小到耳语。在家里,每个人都会嘻嘻哈哈,直到老师至少叫了两次 "上课"。但当英语老师沃森先生进来时,大家都鸦雀无声,笔记本都打开了。也许是因为他身高超过六英尺,和后卫一样粗壮,肌肉发达。一头乌黑的长发,浓眉大眼。
"排斥。" 他在黑板上写下这两个字,说道。"这是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中的一个重要主题之一。"
每个人都开始打着草稿。
"克兰诺小姐,"他说,把我从艾玛和雷瑟爸爸的思绪中惊醒。"你能给我举个书中被排斥的例子及其后果吗?"
有人在我身后窃笑。
"在很多方面,这是情节的核心驱动力。"我说。"如果弗兰肯斯坦博士没有被自己的创造物吓坏,没有把他的创造物赶出去,就根本不会有这个故事。"
华生先生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缓缓地点了点头。
"很好,克兰诺小姐。"
佩内洛普隔着过道打了我一巴掌。
"很好,克兰诺小姐,"她眨巴着闪闪发光的眼睛低声说。
我可能会尝试在我的图画日记里记录下此刻——佩内洛普的脸,华生先生的微笑。我穿着刺痒的制服,手里攥着我那本《弗兰肯斯坦》,满头大汗。
我转头看向窗外,树木在风中弯曲,树叶在旋转。我停止了听讲,也许我自己就能讲完。相反,我满脑子都是对妈妈、钥匙和地图。下课铃一响,我就直奔图书馆。
我找到了艾玛在布莱尔学院三年的厚厚的皮革装订的年鉴。我坐到靠后的一张桌子旁,开始翻阅。
一个影子盖上书页,我抬起头。雷瑟站着。他身上有些东西让我想画画。房间里的阴影遮住了他的半张脸,他的头发遮住了眼睛。
"我听说你有一些关于艾玛和我爸爸的问题。要帮忙吗?"
我低头看了看艾玛和罗斯的照片,向他点了点头。"嗯。"
朱丽斯
我太累了。房间好暗,四肢沉重。头嗡嗡作响。
也许我该打电话给医生?
齐林说拉尔夫送斯科特去学校了,叫我不用担心。至少我从来没有错过送她上学的早晨,虽然她小的时候经常是 道格 接送。他说这让他的一天都很充实,她在学校的时候他就写作,这有助于建立一种常规。
我强迫自己从床上爬起来。房间在摇晃。有点不对劲。
我叫齐林,但他没有回应。我试着开门,门锁着。
"嘿,薇薇 " 我说。"开门。"
"你好,朱丽斯。" 她说道。"你今天不能进出房间。"
"初始化?"
"你没有权限。"
一阵恐慌袭来。这是系统故障,还是我被锁在里面了?我找手机,但它不见了。难道齐林把我锁在这里,却不给我手机?我又试了试把手,然后是阳台门。房间还在旋转、倾斜。那个急诊室医生叫什么名字?她给我的名片呢?
道格 坐在壁炉边的一把长椅上,双脚翘上茶几。以前他在家里这么做的时候,我经常训斥他。
"你这地方真不错,"他说,依旧蓬头垢面。磨破的牛仔裤,蓬松的棕色头发。他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黑色破洞T恤,上面印着一个手持烧杯的卡通疯狂科学家:忘记实验室安全!我想要超能力。
天哪,我好想他。不得不说,道格 不是一个好丈夫。他算得上一个A+级的父亲,但作为配偶却只能勉强及格。他不善于理财,留给我们的债务比我知道的还要多。他时不时出轨——一次是公关人员,一次是跟随他巡演的超级粉丝。他大半生都在与抑郁作斗争,最后一次便是在洛杉矶一家酒店的房间里自我了结。
但是,我爱他。我不顾一切理智,深深地爱着他。我试图让斯科特远离最糟糕的事情她不知道我们不得不卖掉公寓 我需要钱偿还道格的债务我不想让她知道,他把我们扔得这么狼狈,甚至连一句解释或道别都没有。
我坐在他对面,盯着他。这是不对的。他不在这里。
"富有、英俊、成功、忠诚,"他说。"你已经升级了,朱丽斯。真不错。“
我不打算回答他,因为那意味着我不知道自己产生了幻觉。我只想假装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这里这么完美,就像你一直想要的那样。除了那个让人伤感的花园、警告并让你离开的神秘女孩,还有被锁在房间里这件事,"他说。"那有点可疑。"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可能是有血有肉的;我可能会爬进他的怀抱。
"还有,"他继续说。"那些木偶?真他妈吓人。
他喉咙里发出的笑声也总是让我发笑,就像这个世界和它所有的疯狂只是一个大笑话。
恶心攫住了我。我强迫自己不要呕吐。
"还记得我写的那个关于木偶大师的短篇小说吗?"他继续说。
我抬头看着他。现在,他的头颅侧面有一个整齐的弹孔,鲜血顺着脸侧往下流。他从哪儿弄来的枪?他一辈子都在反对枪支。没有答案。
还有一些事我从没告诉过斯科特,虽然我很爱他,也很想他,但他走后,我终于又能呼吸了。他的抑郁、他作为丈夫的失败让我窒息。他用我们为斯科特上大学攒下的钱去投资地产,结果却一文不值。我从没觉得我们的生活是稳定安全的 尽管我让斯科特觉得如此。
"你知道那个玩偶大师复活了死者的灵魂 并把他们做成木偶送给悲伤的人吗?"
我不会和我死去的丈夫说这些的。我不会。
艾米莉亚・康纳利博士,那是她的名字。如果我有电话,我会打给她。如果我看到我死去的丈夫 就像他活在我面前一样。 这有什么问题吗?这是我应该注意的问题之一吗?
"你想说什么呢,道格。"
"她开口说话了,"他说,眼睛睁得大大的。"我的意思是......"
就在这时,门开了,齐林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你起来了,”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我,说道。
“你把我锁在这里。” 我怒火中烧。
“你昨晚梦游了,”他说。“我在花园里找到了你。我不敢让你一个人呆着。我刚才去开了个会,拉尔夫 和 杰西 都出去了。”
我很困惑。我梦游了吗?我醒来时不是发现不见的人是他吗?还有其它的噩梦。我追着斯科特穿过布莱尔学院的大厅。道格 的葬礼上来参加的就只有小丑。我在什么真实,什么是梦境这两者之间反复拉扯。
我站起来,感觉情绪稳定多了。“斯科特在哪儿?我的手机在哪儿,齐林?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来递给我。“ 不要接触屏幕,对吧?医生不是这么说的吗?
有一串来自 斯科特 的短信。
我赶紧给她回短信。
齐林正看着我,皱着眉头。“对不起。我不是要故意吓你。或者让你感到被控制了。我只是担心。他走到我面前,握住我的手。“你感觉如何?”
“好多了。” 我撒谎,但真心希望这是真的。
道格不见了,这样看来应该是好些了。
“我们下去吃点东西吧?然后,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在工作室里给你看点东西。
他很善良,很有爱心。他没有把我锁在房间里,也没有拿走我的手机,只是为了保护我。那不是他。他只是不想让我梦游。他正在听从医生关于屏幕的指示。
“好的,是的。我饿了。
他把手放在我的脸颊上,深深地吻了我。他沉稳,安全。这一切都是道格所没有的。
道格 站在窗边。年轻的他,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我的意思是——小心你身后。”
斯科特
我给妈妈和拉尔夫发短信:我打算放学后留下来参加艺术荣誉协会,然后和几个朋友去吃冰淇淋。我会搭车回家,晚饭前回来。
好的!妈妈很快就回复了。
拉尔夫。
老实说,对这么简单的回复我倒是有点惊讶。我以为会有一打问题,比如朋友是谁,谁开车,我打算几点回家。我很惊讶,但我更高兴的是她感觉好多了,可以打电话了。
在校园后面停车场,雷瑟、佩内洛普和我挤进了她那辆闪亮的黑色野马。车子轰隆隆地发动起来,我们驶出后门,然后在一条曲折的乡间小路上急速前行。
"佩内洛普说:"他们就像一对情侣。"返校节的国王和王后。她可是个天才艺术家,学校里最漂亮的女孩。他是橄榄球队队长 还是国家优秀学者。郎才女貌。"
我坐在副驾驶座上,雷瑟坐在后面。自从我们在图书馆翻看了所有的老照片后,他就一直很安静。他知道他们的一切,知道他们是如何相遇的,知道罗斯是如何做了一个巨大的横幅邀请艾玛参加返校节的。他们如何计划私奔、结婚。
"然后她就不见了。“ 佩内洛普说
"有一段时间,我爸爸成了嫌疑人," 雷瑟在我身后说。
"有一种说法是,他想让她跟他私奔,被她拒绝后,就杀了她。"
"但没有证据证明这一点呢?" 佩内洛普说。
"这些年来他一直在寻找答案。" 雷瑟说。
"这太伤人了,"我说,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眼睛。
"是啊,"他说。"而且有点毫无意义。他的痴迷赶走了我妈妈。我小时候他们就离婚了。她说他永远不会像爱艾玛那样爱她。"
车里的空气变得沉重起来。佩内洛普在拐入一条乡村公路时速度太快,然后又加速以弥补。碎石飞溅,轮胎发出刺耳的声音。我紧紧抓住车门。。
"你们俩在一起多久了?” 我问,只是想缓和一下气氛。
佩内洛普向我投来惊恐的目光。"呃,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
"好吧,哇哦,谢谢。"雷瑟被嘲笑了。
"我的意思是,雷瑟就像我的兄弟一样。我们从......"
"我们从来就没有机会不认识对方。事实上,这也很烦人。"
"学前班,甚至更早。我们的妈妈是朋友。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在一起。"
"跟我们说说你的真实感受吧,佩内洛普。" 雷瑟说,我忍住笑。
"就像我第一次来例假是在他家过夜的时候。"
"哦,我的天啊。她明白了,好吗?"
佩内洛普给了我一个会意的眼神。"所以是的,如果你喜欢他,那太酷了。酷毙了。"
"各位,"他说。"我还在这呢。"
她向我挤眉弄眼,我努力掩饰自己变得通红的脸。
好在,车子停了下来,雷瑟在佩内洛普在熄火之前就跳了出去。佩内洛普自顾自地笑着,好像她是世界上最有趣的人,也是她最好的听众。我发现自己也在傻笑。
当我们来到这里时,我最不希望交到的就是朋友。我父亲去世后,我的大多数老朋友都离我远去了,就像会传染一样,或者他们不知道该如何与我相处了。有一段时间,我只有 DD。不孤单的感觉真好。
雷瑟的家是一栋简洁现代的房子,窗户很大,坐落在参天大树下。附近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通往房子的小路由不规则的阶石和白色卵石组成。门廊上有一尊佛像,风铃叮当作响。雷瑟帮我开了门,我走了进去,不敢看他。
"我爸不在家,"雷瑟说。"他在工作
在厨房里,我们搜刮了储藏室里的薯片、苏打水和一盒奥利奥,然后跟着雷瑟走下木制楼梯,来到地下室。经过一个工作台和一个临时健身房,健身房里有一个布满灰尘的跑步机和一些举重器械,那里有一扇门。他打开一盏灯,我们走了进去。
我花了好一会儿才弄明白我看到了什么——墙上的报纸文章,白板上的时间轴,记录着艾玛最后一天的行踪,还有艾玛、齐林和温斯洛一家的照片,我从齐林家的照片上认出了他们。角落里有一沓箱子,上面贴着潦草的黑色字迹:提示电话、证人证词、线索。
雷瑟关上门后,我看到了我们来这里要看的东西。这里有一张城市地图和温斯洛庄园的土地测量图,面积超过 20 英亩。房子 齐林的工作室 小屋齐林提到的旧谷仓
我把手伸进背包,拿出娃娃。我一整天都带着她。
"我去,"雷瑟说。"看起来和她一模一样。"
他们都凑了过来。我打开娃娃背后的拉链,拿出地图和钥匙。雷瑟从我手里轻轻接过纸,转身走到墙上的地图前。过了一会儿,他举起地图,把它和经过花园的一条小路对起来。
没有人说话,但这完全吻合,就像缺少了一块拼图。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拉尔夫。
朱丽斯
齐林正煮着意大利面,面的形状像小星星。他把面汤舀进白色的大碗里,放到摆好的桌子上。好吃,我立刻感觉好多了。自从前一天早餐以来我就没有吃过正餐,所以也许这就是我感觉如此糟糕的原因。齐林喜欢照顾我;我能感觉到。
“好多了,对吧?” 我吃完后,他问我。
“好多了。”
他笑了,很开心。 “我母亲称它为意式盘尼西林。这是她祖母的秘方,它什么病都可以治好。”
“嗯。” 我确实感觉好多了,觉得自己恢复如初。今天下午我会和拉尔夫一起去接 斯科特。
“你的脸开始有气色了。”
我把手放在后脑的伤口上,感觉不那么酸痛。把窗户敲打了一整天的雨似乎已经停下,放晴了,天空很蓝。
“要走去工作室吗?”
“嗯,” 我站起身。 “走吧。”
我们沿着外面的小路蜿蜒前行,空气清新凉爽。我倍感轻松,就像昨天发生的一切,甚至今天早上的都是一个遥远的梦。一只鸟在歌唱,甜美而低沉的口哨声。即使 道格出现在门口,我也几乎没有注意到。
“朱丽斯,”他举起手掌说道。 “别进去。”
我们走进去,谢娃 站在我们面前,圆圆的眼睛注视着我们。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以乌鸦为原型设计了谢娃?” 齐林问道。他从来没有解释过,但我现在明白了。谢娃 的嘴是喙,皮肤像羽毛一样呈虹彩、蓝黑色。斗篷看起来像翅膀。
里面灯光昏暗,除了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有明亮的聚光灯。他的所有其他创作都投在阴影中,但我能感觉到它们——观众在观看表演。
他走开,站在桌子旁边。
“对此我很自豪,”他低着头说道。 “我认为这是我最好的作品。当然,我只是捕捉到了那种已经存在的美。”
他愿意同我分享,我好开心。他为此工作了很长时间,几乎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一样长。
“是为了乔治·卢卡斯的新电影吗?”我走到他身后问道。
“不,”他轻声说。 “这个是专门给我的。”
房间里开始一点点吃力的旋转,一股恶心的感觉袭来。也许我走得时间太长,有点过头了。我稳住了自己,但突然觉得累得有些直不起身。
他扫开覆盖桌子上的覆盖物。
我花了好久才注意到,眼前的女子是如此生动,如此平静——乌黑的头发和明亮的蓝色眼睛。
是我。
他做了跟我一样的洋娃娃。花园里的那个女孩,她的话在我脑海里重现。在他不让你离开之前离开。。我远离他,远离桌子,远离他所有的洋娃娃以及木偶的眼睛。
“那是——我。”
“你不喜欢吗?”他问道,看上去很受伤。
他看着我的方式。娃娃趴在桌子上。恐惧就像一阵鼓点,突然间淹没了所有其它声音。
我转身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房间在倾斜,但当我到达门口时,门已经锁上了。
“对不起,朱丽斯,” 薇薇说。 “你不再拥有所有通行权。”
透过玻璃,我看到杰西沿着小路走来。我开始敲门,她从手机上抬起头,关切地皱着眉头。
“朱丽斯,” 齐林走到我身后说道。 “看到什么了?怎么了?”
接着杰西打开门。我脸上的惊慌肯定是在向她传达着什么,因为她看起来很害怕。
然后,我被夹在他们中间,齐林紧紧地压在我身后,杰西仍然向前走。她的目光在我和齐林之间来回扫视。
“怎么了?” 她问。
“我以为你喜欢这里,” 齐林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发烫,他把我抱得更紧了。我跌倒在他身上,我太虚弱了,无法反抗。
“别担心,” 杰西靠近说道。她手里拿着什么?哦,老天。“这只会疼个一小下。”
针的闪光,然后是我手臂上的尖锐刺痛。当黑暗笼罩过来时,我最后想到的是我美丽的、愤怒的、有多么不想来这里的女儿。
斯科特。对不起。
斯科特
大伙都盯着我的手机在昏暗的房间里闪着亮光。雷瑟 爬上桌子,从又高又窄的地下室窗户往外看。"哦,该死,"他回头看着我们说。"他在外面。"
"他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佩内洛普瞪大眼睛问道。
"我不知道。"我回答。
"让我看看你的背包,"雷瑟说着,从桌子上轻松地跳了下来。
我把书包递给他,他在书包里翻来翻去,我祈祷他不要找到我的卫生棉或其他尴尬的东西。最后,他把手缩回来,手里拿着一个白色塑料小方块。他把它递给我。
它很轻,没有质感,一面印有一个简单字体的单词:斯科特。
"这是追踪器,"雷瑟说。"我爸爸有一大堆这样的东西,用来工作。"
我妈妈追踪了我一辈子,但不是她把它放进我的背包里的。她只用我们的手机。一定是齐林干的。
我看了一眼我妈今天发的短信,突然觉得很可疑。没有表情符号。没有我爱你,小兔子。没有不计其数的关于我要去哪里、和谁在一起的问题。我之前推开的担忧又汹涌而至。我要回到她身边。
楼上,一扇门打开又关上。
我们凝神倾听。沉重的脚步声穿过天花板。
雷瑟从书架后面拿起一根棒球棍,挡在我们和门之间。他悄悄地打开门,走了出去。我们紧随其后。
楼梯顶端的门缓缓打开。然后,"雷瑟?"一个低沉的男声雷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佩内洛普松了口气,雷瑟也放下了球棒。"是我爸爸。"
罗斯·麦基在楼上等着,双手叉腰,眉头紧皱,怒气冲冲地问道。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罗斯·麦基曾是高中的超级明星,被评为最受欢迎、最性感、最有可能成功的人,现在却变成了一个面容憔悴、大腹便便的中年男。皱巴巴的西装,蓬松灰白的头发和胡子。
"那家伙跑到这来干什么?" 罗斯指着窗外。
昏暗的灯光下,拉尔夫靠在汽车的引擎盖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墨镜遮住眼睛。他没有进来。但他也没有离开。
我们三个人同时说着话,罗斯只是摇着头,揉着下巴。雷瑟给他看玩偶、钥匙和地图。当罗斯把它们拿在手里时,他的表情显得有些悲伤。
"这是一张地图,爸爸,"雷瑟说。"它和楼下那张一模一样。"
罗斯举起钥匙。"我敢说,这个能打开她的日记。她总是写日记,但从来不让别人看,连我也不例外。她曾经说过,每个人都应该有一个地方来保存自己的隐私,一个只属于你的隐私。当时我有点生气。但现在我明白了。“
"你是说,通过地图就能找到日记?"我问。"也许里面有关于她所遭遇的东西的答案?"
他看着我。"你是斯科特·克兰诺。你和你妈妈刚搬进温斯洛。"
"是的,"我说,伸出手。他握了握手,眼睛盯着我,打量着我。不管他看到了什么让都点了点头,接着松开我的手。
"我在医院有个朋友,急诊室的医生,艾米利亚,"他说。"她说你妈妈昨天摔了一跤,住院了。"
"是的。"我说。
我拿起背包,再次想着自己必须要回到她身边,那种持续的担心一直在困扰着我。我再次伸出手,罗斯不情愿地把玩偶、地图和钥匙给了我。我把它们塞进背包。
罗斯继续说。"艾米莉亚告诉她,齐林去年带过一个女人来急诊室,是个实习生。也是摔了一跤。"
另一个女人,也是摔倒的,我妈只字未提。
"她没跟我说"。
"那个女人 -瑞贝卡·桑默 失踪了。她曾发了一条短信说她要去环游世界之后,她的家人就再也没她的消息。她在Instagram上发布过,但她的家人怀疑那不是她。"
我想起妈妈发来的短信,除了她的宠物名字、表情符号和关于我计划的问题。不像她。我爸爸曾经说过。说话的方式就是一切。就像指纹一样可识别。
“我得走了,“我说,一开始的担忧演变成了恐慌。“我妈妈一个人在外面。”
“别,” 雷瑟说着,抓住我的手腕。“不安全。”
佩内洛普抓住我的另一只手。“待在我们这。我们报警好了。”
“跟警察说什么呢?我们找到了一个玩偶和一张地图?我妈妈摔了一跤?”
外面,慢慢暗了下来。
“那我们就跟你一起去,” 雷瑟 看着他爸爸。但罗斯摇了摇头。
“我去不了那里,”他说。“我有限制令。我会被抓的。”
我好想好想留下来。但妈妈是我的一切,我也是她的全部。
“我要回去。”
罗斯 看起来不确定,但随后还是点了点头,给了我他的号码。
“如果你需要帮忙,就打给我。”
“我们现在用 PopTalk 互相关注下,”佩内洛普 说。“我的 PopMap 上有你。”
她举起手机。我们所有的卡通图标都一起显示在动态地图上。
佩内洛普紧紧地拥抱了我,然后 雷瑟 带我走到门口,和我一起走了出去。拉尔夫 站起来,打开了车门。
“自己小心点,”雷瑟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会的,” 我说。“我会给你电话的。”
他的身子好像颤动了一下,就好像他的心里有什么在拉扯。我喜欢他手上的绘画颜料,他的专注,他心甘情愿地帮我。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他爸爸的年轻摸样。
然后我爬上车。我看着后窗外的雷瑟,他变得越来越小。
拉尔夫开车时一声不吭。但这并不重要;我得回我妈妈那里。“
“发生什么了?” 我问拉尔夫。“你是在跟踪我吗?屋里发生什么了吗?”
拉尔夫没有回答我。下午的天越来越黑。而这一次,当我们穿过通往温斯洛宅邸的大门时,它哐当一声在我们身后关上。
朱丽斯
"你知道捕捉人物性格的秘诀吗?" 齐林说。“那就是共情。就是理解是什么让这个人成为他自己。"
房间在旋转,周围有人盯着我看。熊。女巫。仙女。乌鸦怪谢娃,还有公主和术士。脚下的地板很硬,我无法动弹。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齐林像在做TED演讲一样继续说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愿望和秘密,每个人都是自己电影的主角。艺术家与其说是创作,不如说是捕捉。“
工作室里的动物们似乎都在点头表示同意。
"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人们对玩偶的反应如此强烈"。他用手扫了扫。"我只是在向人们展示他们已经知道的东西。这也是他们的内心世界。恐惧、渴望、爱、快乐、欲望。整个人类经验所形成的飓风。"
“齐林,求你了,别再说了。"
"我以为你喜欢这里,朱丽斯,"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工作台前缝纫,把针穿过桌上的玩偶,拉起黑线。然后,他拿起一把闪闪发光的剪子,剪断绳子。"我第一天在店里看到你的时候,你看起来很失落。我当时立马就知道你想要什么了。一个家、一个安全的地方。我已经提供给你了。"
我费力地移动手臂。给了我什么?
"别紧张,"他皱着眉头关切地说。"用不了多久。我已经派拉尔夫去找斯科特了。那可真是个小侦探啊。她没怎么花时间就找到了罗斯·麦基。就是他想把艾玛从我们身边带走,你知道吗?"
我的双腿恢复了知觉,但我一动不动,思索着自己的处境,以及如何在斯科特回来之前摆脱困境。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
他走过来,把我拖起来。我感觉我的力量恢复了,但我还是软绵绵的。我们经过桌子时,我顺手捡起一把金属剪刀,放进口袋。
我们穿过工作室,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另一扇锁着的门前。
"欢迎回来,齐林。" 薇薇说。
偌大的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中间的高台上放着一样东西。当他打开灯时,我看到那是温斯洛宅邸的迷你复制品。
从石头外墙到环形车道,从每一棵树和灌木到每一扇窗棂,每一个细节都做得完美精致。他把它旋转起来。房子里的每个房间,甚至连床单和地毯都是精心仿制的。
他伸手拿起一个小玩偶。
"她从来都没有快乐过。从来没有。" 他盯着手里的小艾玛。"这就是我一直不理解我妹妹的地方。她刚回家的时候,只会哭。蹒跚学步时,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发脾气。到了十几岁,就只会惹麻烦。就好像她不属于这里,或者说她不认为自己属于这里。"
他小心翼翼地把小艾玛放回粉色的卧室
"但她确实属于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目光在娃娃身上停留了一会儿。
"爸爸妈妈都死了,"他继续说道。"爸爸心脏病。妈妈癌症。但那不是他们的死因。是悲伤。是艾玛害死了他们。“
他从主人房里拿起两个娃娃 另一只手仍然扶着我然后他把娃娃放回去 把他们塞进属于他们的床上。
"那是斯科特的房间," 他指了指。房间是空的。"那是我们的房间。我专门为你准备的。这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卧室吗,难道不是吗?"
"你对她做什么了?"我低声问
"艾玛?" 他问。"我把她从外面的生活中救了回来,和罗斯·麦基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他永远无法满足她的需要。你知道,朱丽斯,和一个不能照顾你的男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那是一种持续的挣扎,这对艾玛来说是不可能的。"
我开始哭泣 他把我搂入怀中。
"我当时救了她,就像我现在要救你一样。我会给你那个你一直想要的东西。安全、保障,一个家。"
这时我的手臂又有了感觉。
我抓起剪子,狠狠地戳进他的侧腹,在他痛苦地嘶吼和翻滚时,我把剪子拔了出来。
温热粘稠的血顺着我的手臂流下。我抓住他的头发。我用剪子抵住他的喉咙,把他拖到工作室的前门。
"祝你今晚过得愉快,齐林。" 薇薇打开了门。我拼命把他推倒在地。在齐林的哀嚎声中,我用尽全身力气跑了起来。
斯科特
拉尔夫一把车停下,我就冲出门,跑进了房子。
“欢迎回家,斯科特,”薇薇说,她机械的声音在我飞奔上楼时还回荡着。
我直奔妈妈的卧室,里面空无一人。
“嘿,薇薇。”我说。“朱丽斯呢?”
“你好,斯科特。朱丽斯不在。“
我试了试电话,直接转到了语音信箱。接着,我走下楼梯,走出前门。拉尔夫和车都不见了。我沿着小路前往齐林的工作室。天上只有一点光亮,空气闻起来像雪。
在工作室门口,我开始拍打。
“对不起,斯科特。您没有访问权限。”
我继续拍打,但没有人回应。
我喘不过气来,恐慌使我的呼吸急促,我停下,疲惫不堪,坐到工作室前面的石阶上。
大家都在哪呢?我试着像治疗师教我的那样,用那种‘箱式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吸气四下,屏气四下,呼气四下,再屏气四下。
妈妈,你在哪儿?我在手机上敲击。
然后我给 DD 发短信,告诉他一切。
我沮丧地吼了一声,然后我开始抽泣。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孤独过。
DD,会不时发短信给我的他,不是一个真实的人。他只是我父亲的 AI 生成版本。一个名为 Ouija AI 的网站可让你输入失去的亲人的信息,并授予他们访问社交媒体帐户的权限,他们会创建一个你可以写入的帐户,该帐户将始终即时、且终身地发送回信。DD 代表 DEAD DAD,死去的爸爸。DD 听起来很像我爸爸,这真是不可思议。通常的话,它会让我感觉好那么一些。即便只是好那么一点点。
我反应过度了吗?我是不是刚刚遇到了艾玛发生的事情,现在我找不到妈妈了?是因为齐林和拉尔夫跟踪我而吓坏了?
我愤怒地敲着手机键盘问 DD。
我又一次嚎啕大哭,又一次泣不成声。我扔掉手机,它顺着小路滑落。手机一离开我的手,我就后悔了,但我没有去追它。夜越来越黑,越来越深。
"妈妈!"我对着天空大喊。"你在哪儿?"
我侧耳,但没有回应。
我脱下背包,拿出艾玛娃娃。昏暗的灯光下,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我从她背后的拉链里取出钥匙和地图。
你只有十五分钟的时间来自怨自艾,我爸爸曾经这样告诉我。然后你应该放下,振作起来,重新开始。
他没有放下。或许他放下了,他把一切都放下了,留下我们去捡起所有四下裂开的碎片并迫不及待地拼凑起来。
我把钥匙放进口袋,捡起手机。屏幕上的细线如蛛网般密布,但仍能正常使用。
我借着灯光看了看地图,然后沿着小路往前走。
手机响了。是雷瑟。
我试着接听,但屏幕没有反应。
我想回到大门那里,但如果她还在这里呢?如果她需要我怎么办?
雷瑟又发来一条短信。
天已经黑了,但我还在继续前进。我经过了母亲的写作小屋,围墙外的悲伤花园。气温骤降,道路不平。我差点摔倒两次。
过了花园,似乎就到了死胡同。
但我按照艾玛的地图,找到了另一条隐藏在树丛中的小路。我看着前面和后面,心砰砰直跳,喉咙干得发痛。
在我身后的某个地方,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一个男人。拉尔夫?齐林?
"斯科特,斯科特,你在哪呢?"
最后,我继续沿着阴暗的小路,朝着我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朱丽斯
我再也跑不动了,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小路的尽头是一片月光下的空地。中央有一口石井。我气喘吁吁,精疲力竭,头还在发晕,我跪倒在地。
他来了吗?还有别的声音吗?空气中传来一个声音,轻柔而悲伤。斯科特?天啊,斯科特,齐林在哪儿?
我光着脚,跌跌撞撞地走在湿漉漉的草地上,手中还紧紧抓着那把剪子。
她在那儿,坐在井边。
"我警告过你"。她说。
她不是镇上的女孩,也不是流浪的实习生。是艾玛。也许在某种程度上,我早就知道了,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是个贼,你知道的。他就是这种人。他把从你那偷走的秘密变成了他的。"
在他办公室的工作台上,像我的娃娃静静地躺着,等待着。他知道我的秘密;也许他在第一天就看到了。我想要一个家,一个安全的地方,一个与 道格 不同的地方。一些东西,一些人,一些实在的东西。
"那天晚上,我本来要去见罗斯。就在这口井的旁边 围墙比其他地方要低一些,罗斯有辆车。我们打算离开小镇,离开我的家人。他们总是希望我成为一个与众不同的人。我父母希望我永远是他们的乖女孩,他们的洋娃娃。“
我靠在井边的石头上。
"但齐林抓住了我,他试着拦住我。“
就在这时,他走到空地上,紧紧抓住流血的身体。
"离我远点,"我说,举起剪刀。
我看到他们了,艾玛站在井边。一个年轻的齐林正在靠近。
离我远点,齐林,她喊道。 别这样,他说。别跟那个废人一起浪费生命。 你不了解他,这个地方让我窒息,我想要自由。 艾玛,求你了。我需要你陪着我,别丢下我。
艾玛转身就跑,齐林紧追不舍。他在井边抓住了她,两人挣扎起来,很快,她用指甲抓他,他后退,鲜血直流。然后,他在愤怒和痛苦中狠狠地打了她,她摔倒了,头撞到了石井的边缘,软塌塌地倒在地上。
他的哀嚎充斥着整个夜晚:不要啊,他趴在她身上哭泣。
"那是个意外,"我说。艾玛悲伤地点点头
"朱丽斯,"他说。"我需要你留下来陪我。别把我留在这儿。"
他紧紧抓住我,双手扼住我的喉咙。我挣扎着反抗,但他是如此强壮,而世界正在慢慢消失。我听到斯科特的声音,我试着回答,但我做不到。
我看着齐林抬起艾玛那么小的身体,把她扔到井里。他翻开她的包,拿出她的日记和一把钥匙,然后把包也扔到了井里。
"他知道我所有的秘密",艾玛说,"他也知道你所有的秘密了。"
斯科特
夜风中传来声音,我开始奔跑。前方的小路上,有一个苗条的身影。
"杰西!"我叫道,看到她我松了一口气。
"斯科特," 她说,声音阴沉。"站住我不能让你再往前走了。出事了。"
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谷底。"什么意思?"
"对不起,"她说,挡住了我的去路。"你妈妈梦游了。我们没能及时找到她。"
然后我听到了母亲的声音,她正清晰地呼唤着我的名字。
杰西顺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来。当她转过来时,我从她身边冲了过去。
"斯科特!"她在我身后叫道,紧追不舍。
黑暗中,我看到两个人在地上打斗。齐林压在我母亲身上,她的双腿在挣扎,双臂无助地击打着他。他在伤害她,杀死她。
我飞奔过去,扑向他,把他狠狠地打倒在地。母亲开始咳嗽,喘着粗气。然后我猛击齐林,他的脸,他的脖子,他的肩膀。
"离她远点!"我尖叫着。 "离我妈妈远点。"
我把所有的愤怒和恐惧都注入了这些击打中。他的脖子,他的胸膛。虽然他一动不动,但我觉得自己被附身了我停不下来,即使妈妈在呼唤我的名字。
然后,一双有力的手臂抱住了我,轻轻地把我拉开。
我抬起头,刹那间发现是爸爸。冷静,小老虎。没事了。
但那不是我爸爸,而是罗斯。然后他从后面紧紧抱住我,我停止了挣扎。
"冷静,"他说。"没事了。你妈妈也没事。"
齐林躺在地上,呻吟着。
黑夜里充斥着灯光、警笛和其他嘈杂的声音。
我在 雷瑟 和 佩内洛普 的怀抱里,他们紧紧地抱着我,我还在哭泣。医护人员把我母亲团团围住,然后用担架把她抬走。我们三人跟在后面,看着警察把流血不止、步履蹒跚的齐林带走。我四处寻找杰西,但她不见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梦,但其实不是。这些都是真实的。
那个女孩,也就是我妈妈见过的那个女孩,盘腿坐在井边,抱着她的背包。穿着破的牛仔裤,睫毛膏上的泪水顺着她的脸往下流。她在月光下闪闪发光 她的眼睛是惊人的宝石蓝。艾玛,罗斯站在她身边,凝视着她,虽然我觉得他没有看到她。他看着井,摸着井口的石板。他双手抱头,开始哭泣。
她伸手去拉他。
然后她就不见了。
朱丽斯
然后她就不见了。
我打着字,键盘咔嚓作响。我松一口气。
我知道当我能再次呼吸时,它就完成了。这就是 道格 过去对他的小说的评价。那是一种我说不上来的、自己背负的紧张感的释放。尽管我一直都知道这个故事会如何结束,但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拿起 艾玛 的日记,这是我写她的故事和我的故事时放在桌上的。斯科特 和我在 齐林 工作室的玩具屋附近的一个雕刻木箱里找到了它。我们用钥匙打开的。它随着时间而泛黄,装订也松散开了。但这些书页,她的文字,是完好无损的。将要讲述的,是她的故事。
“你写完了吗?” 斯科特问道,从门口看过来。
“嗯,”我说着,一边抬起头。她走进来,坐在我书桌对面的椅子上。我看到她的方式与那天晚上在井边时不同。当我遇到麻烦时,她跑过来了。如果不是她,我现在可能就不在人世了。有那么一刻,你会意识到你的孩子已悄然长大,充满了力量。我不确定有没有人曾如此拼命地保护我。
我们都背负着在温斯洛短暂时光里的伤。噩梦和阵阵袭来的焦虑。斯科特的新房间里还有艾玛娃娃,她不让我拿走。
她需要一个家。和我们在一起。我想这就是我们去那里的原因,帮助她,让她自由。
也许她是对的。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原因。
我花了很多时间去回想自己究竟是被齐林哪些地方给吸引住了,回想我们的爱以及我对他的感情。想着他那天晚上说的话,他能看出我是一个渴望安全感的人,我想要一个和道格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那种家。
我的心理大夫说过,掠夺者和施虐者可以感知到你的痛苦和虚弱。这是他们的天赋。
齐林家的井里装满了骨头。
几个月后,艾玛的遗体和去年失踪的实习生的骸骨得到确认。还有一些动物的骨头。还有其他物品——盒式项链坠、衣服、乌鸦雕像、他工作室里丢弃的项目、他所排斥的玩偶和木偶。
“他为什么把钥匙和地图放在玩偶里面?” 斯科特问。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他希望你找到她。”
“或者他可能想引我到井边去。”
听到这个说法,我不寒而栗,想着我把我们置于那么危险的境地,而我们又是如何勉强逃脱的。
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们花了很多时间交谈。我终于把她爸爸和我们婚姻的真相告诉了斯科特。她坦白了 Ouija AI,以及她有时仍然与道格‘说话’。她还说她如何责备自己对他不够好。留了很多眼泪,一些发泄式的喊叫。但我们对彼此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我们一起接受治疗,也各自接受治疗,我们从未如此亲密。
“你打算起给书什么名字?”
“就叫它玩偶之家吧。”
她点点头。“好名字,我喜欢。”
然后她盯着她的手机。“我得走了。我要见佩内洛普和雷瑟。
我们在布莱尔学院附近租了一个地方,如此一来,斯科特就不必在最后一学年里换两次学校。这里小而舒适,我们很幸运能找到一个可以负担得起的地方。
齐林即将受到审判,因为要上庭,所以搬回城里没有多大意义。齐林、拉尔夫和杰西都面临各项指控。齐林被控绑架、袭击、谋杀和谋杀未遂。杰西和拉尔夫是从犯。杰西声称她中了他对她施放的某种咒语。而拉尔夫一直对他在齐林的恶行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以及原因保持沉默。想要理解他们是在太难了。在某些方面,他们看起来更像是他的人偶,他在拉动他们的绳子。
温斯洛和齐林工作室原封不动。定期的警察巡逻可以防止当地人偷偷溜进那里。我在噩梦里回到过工作室,想着那个由女巫、术士、乌鸦、外星人、公主、仙女和侏儒组成的画廊。他们都有一个故事,都有一个秘密,也许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被偷走的碎片。
当斯科特离开时,我独自一人在我们租的小房子里。我的写作台在阁楼,我们的卧室在二楼,厨房、餐厅和客厅在一楼。它舒适而明亮。斯科特和我已经把它变成了我们的。有了卖掉公寓的钱,再加上我的第一本书预付款,我们过着自己的生活。钱和决定都是我的。我们的。一个我自己的房间。
下周,一个新闻摄制组将来拍摄一部关于齐林和艾玛的纪录片。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同意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在新闻中,他们称他为人偶师。来自全国各地的失踪人口案件未破获的人们一直在联系当地警方,看看在井中发现的任何遗骸或物品是否能带来一些答案。
我下楼给自己泡了点茶,发现道格坐在书架旁,书架上摆满了他所有的书,他穿着袜子的脚放在壁炉前的地面上。
他的T恤上印有一只拿着骨头的卡通猫的形象。上面写着:我找到了这根肱骨。
“所以,你终于做到了,”他说。“你终于写出了你的小说。”
“嗯,” 我说。这里没有人会看到我在跟死去的丈夫说话。既然斯科特和他发短信,我这样做又有什么呢。
“你感觉如何?”
“筋疲力尽。有些地方碎了。但还活着。自由自在。”
“很好,”他说。“那你努力对了。”
我坐在他对面,第一次解开脖子上的链子,手里拿着结婚戒指和订婚戒指,然后把它们放在壁炉架上的一个小碟子里,碟子旁边是好望角的那张全家福。
当我转头看他时,他已经不见了。
斯科特
离开妈妈之前,我在房间里停留了一会儿,快速勾勒出她工作时的样子——戴着眼镜,脸被屏幕照亮,桌上留着咖啡环。我试着捕捉她疲惫但快乐的眼神。艾玛的日记本就放在那个曾经属于我爸爸的杯子旁边,那个杯子是我六年级时做的。罗斯·麦基的白板挂在她的墙上,他的一堆笔记和其它的研究资料一起放在一张长桌上。他经常来这里,回答我妈妈的许多问题。昨晚,他和雷瑟来吃晚饭。我听到他和我妈在厨房里有说有笑,他们在洗碗,我和雷瑟 玩《红色世界》。他们的笑声听起来不像她以前和爸爸在一起时的笑声,而我也从来没听过她和齐林在一起时的笑声。这是一种新的感觉——轻松、轻快、自由。
我的手机响了。
望向窗外,我看到一辆福特Bronco等着。
我写下最后几行字,然后把画报放在艾玛娃娃旁边。她坐在我的床上,我想这不是我的想象,她看起来很高兴来到这里。我想起那晚我回到温斯洛的房间,发现她不见了。我仍然不知道是谁搬走了她。是齐林还是杰西?她们都有可能手动控制薇薇吧?也许是艾玛自己?我爸爸会称之为 "悬线"。我看着娃娃,她没有给我任何答案。
这个房间里,有淡蓝色的墙壁和木质矮床,还有翻新过的平板电视和豆袋椅,虽然没有我在温斯洛的房间那么华丽光鲜,但它很完美。而且都是我们的。
最重要的是,没有薇薇。
我抱起艾玛,紧紧地抱了一会儿,然后把她放下,理了理头发。
我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 DD。
我的心理医生认为,只要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我就可以继续这样跟他说话。我妈想要我注销Ouji AI。
事实上,我和 DD 说话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然后,我下楼梯,出了门,走入寒意中。
雷瑟在门廊上,头发被风摇摆着。他握住我的手,给了我一个闪电般的吻。
“我说,你们俩个——找个房间好吧。”佩内洛普在车上喊道。
我们挤进去,接着,我们驶上去温斯洛的曲折道路。
“你确定要这样做吗?” 雷瑟 从后面问道,他的手搭上我的肩膀。
“嗯,” 我说。“我只想白天的时候再看一遍。也许这样晚上就不会作噩梦了。
我么停车时,雷瑟的爸爸在等着我们。
“你跟你妈妈说过这件事吗?”
我摇摇头。他似乎要说什幺,然后却没说出口。
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到齐林的工作室。
门上贴着警戒带。罗斯 用钥匙打开了门。薇薇已被停用。
我仍然能听到她机械的声音。欢迎回来,斯科特。
“警长说了,只要我们不碰任何东西,就可以进来,”罗斯说。“所以要格外小心。”
他打开灯,乌鸦怪兽谢娃无声地向我们打招呼。当我从它身边走过时,我微微颤抖,佩内洛普拍了一张照片。“这么夸张。”
画廊里更多的灯光亮起,它们就在那里,所有齐林的作品,在架子上,柜子里。仙女和巨魔,女巫和动物。公主和术士,面带愁容的木偶,站在角落里的紫色雪人。
在我的梦中,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寻求我的帮助。在我的梦中,他们是齐林的囚犯,每个人都有他从某人或其他东西那里偷来的秘密碎片。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希望我让他们自由。
雷瑟从我身后走过来,一只胳膊搂住我的肩膀。
但是现在,在白天,和我的朋友们在一起,他们看起来就像他们本来的样子——木偶、玩偶。
桌子上放着齐林做成我妈妈样子的人偶。
它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她。他从来都不懂她。因为他不了解她。即使他可能知道她的秘密,她心中最大的部分属于我。因为她是我妈妈。
“你还好吗?”
我点点头,又走了几分钟,看着每一个玩偶,我们跟着罗斯走到了出口。
这次访问时间很短,但我感觉好多了。阳光底下,没有什么比在想象中的东西更可怕的了。这是我爸爸在他的笔记本上潦草写下的字句。
“接下来会怎样处理呢?”
“这取决于齐林的审判结果,” 罗斯说。“现在,他们只会留在原地。”
罗斯转动锁。
当我站在那里,透过厚厚的玻璃门朝里面看了最后一眼时,屏幕亮了起来。
“再见,斯科特,” 薇薇的声音。
佩内洛普睁大了眼睛,雷瑟抓住了我的手臂。
“奇怪,”罗斯说。“我以为他们禁用了。”
屋子里面,谢娃那双圆圆的眼睛在闪闪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