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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来不及》 黑天才

路余 @ 2024-11-09 00:34:45只看楼主

《一切都来不及》

黑天才

──Bring me a night when spring breeze is drunk

灵谷寺这边的房子便宜些,两年前在南京,我住城市的另一头,那里都是外地来打工仔。每每下班时间,人像弹落在地上的烟灰一样多。我和同事们租住在一间两室一厅的房子里,女同事六个,住在稍微大的房间。我们四个男的住一间小的。炒菜时房子里到处飘着油烟味,呛得所有人都咳嗽。后来大家只下面,因为没有油烟味,又比较省钱。

现在我一个人住个单间。房间找得很大,但屋子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再没其他家具。我买了张草席铺开来放在墙边,把换洗衣服摊在上面。地板很简陋,房东舍不得用水泥,只用木头板子隔着一二楼。有一次我洗完脸水不小心泼到地上,渗到楼下的老板娘床上。好在老板娘还算客气:她长得胖胖的,很有些和善。她在楼下扯着大嗓门喊:水不要泼到地上啊,都滴到我家床上啦。第二天我好心帮她家洗被套床单,被老板娘赶走了,她丈夫,一个小老头,在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着方言,似在咒我。

灵谷寺路往里走就到中山陵,据说里面很漂亮,我从来都没进去过。每天早晨起床出去上厕所(出租屋里没有上厕所的地方),走上一个小土坡就可以望见那个高高的陵墓,路旁都是很高很粗的梧桐,很美,又让我感到有点阴森。我总是站在那个小土坡背后撒尿、大便,眼睛就朝高高的陵墓看去。

我隔壁住着两个男青年。每天凌晨四五点才回,在木头地板上走来走去,出去倒水洗脸,洗漱完毕俩人睡在床上聊天。我是个睡觉必须一点声音都不能听到的人,总失眠。我希望他们说话的声调不要压得那么低,让我既听得见也听得清楚,而不是像现在,嗡嗡的模糊的人声。我房间空荡荡的,还能听到他们说话的回声。有时他俩其中的一个用拳头打墙,不知是为什么事痛苦了,还是练拳头。咚咚的响。一楼的三间房租给三个考了两年研的学生。一个学生老咳嗽,并把痰呕出来吐在地上,用脚来回在地上擦拭。

这几天明显感觉到冷,睡觉时必须把外套和毛衣搭在毯子上才睡得着。半夜冻醒了,隔壁的青年人刚回来,吵闹,拿拳头擂墙。我只能爬起床到街上慢跑,热了再回去睡。这郊区的夜里有无数的星星,天似仍湛蓝一片,路灯亮着一根根延伸出去,亮光上蒙着一层雾气。平时看得寻常,今夜看着却生了一丝的凄凉,孤独的夜里,我一个人为了取暖在这路上走来走去,我父母知道了是要心酸的。脚下慢下来,呼了几口寒气,回房去睡。上楼梯的时候学生又在咳痰出来,我低声用家乡话骂了他。把被角掖紧还是冷,我决定第二天一定去买被褥和垫絮。

超市的被子很贵,七斤的被子要一百多块钱,一个枕头都要三十多。我被这价吓回来了,以前不是自己购置,不知道这么贵的。又不好空着手出超市,买了罐可乐,排队时看见后面一个瘦小的女孩推着一车东西过来,我仔细看了看推车,里面全是吃的。看她的长相可以感觉到她是个很容易到手又很能体贴人的女孩。我注意地盯着收银员,看她皱不皱眉,她面无表情地给可乐消磁,把票和钱找给我。出超市前我望了望正在把食物往台上摆的女孩,要不要等等她呢,可能她需要我帮她提东西。我朝她一笑,走了。

还是小店的商品便宜。有一种薄被褥,一捏就知道是黑心棉,没有什么棉花这么滑,这么轻。我问他多少钱,看他到底会不会骗我。他直接说,这床被子啊,不是卖给你这类人的,十块钱一床你要吗?我快活地说,要哇,给我来两床。他楞了一下。另外有种被褥6块钱一斤,四十块买了床七斤的。我抱着三床被褥往家里走。临走前他嘱咐我那床厚被褥最好是垫在床下压两天再盖。

回到家,我仔仔细细牵着被角,把被子铺开。想到小时候母亲缝被套,我在缎子面的被套上轻轻地躺下,看她一针一线地缝好,两人一边聊天,她说着笑话逗我。把厚被子也铺在床上,在床上滚来滚去压平它。夜晚睡觉的时候感觉好多了,睡在床上如睡在云朵里。快睡着的时候我起身把搭在被子上的毛毯撤下来,它得留到天更冷一些的时候再用。

夜里除了去网吧打打游戏,我也会到学校里面去走走。离开校园已久,学生的心却褪不去似的,总怀疑自己还在学校。沿着栽满梧桐的小路向前,路边的小店里有时候会庆祝某个人的生日,把啤酒瓶碰得很响。在树萌里走,像是在个棚子里行走,暗暗的树影夹杂着路灯,树叶在地上摇曳。学校的左侧有一个小广场,是我来学校必去的地方。我喜欢在里面坐到夜深人静。偶尔,里面会有情侣的接吻可看,我斜着眼望着他们吻在一起,再分开。圆型小广场的中央有一台石钟,大概正确的称呼是“日晷”。它的周围围着一层鹅卵石。在小广场的外面,是一层层如草芥般的参天大树。我走得累了,会在石阶上坐一坐,抽支烟,喝罐可乐。两年前在南京时,常就是在外面买包烟,买瓶可乐,一共花七块钱,在外面看看女孩,也看看地摊上有什么便宜的东西可买。

小广场的人渐随气温降低而稀少。人多了,我反而有些不知所措,有时候我会在黑暗里哭,心里反复想我为什么在这里呢?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曾有个管理员角色的人来问我为什么坐在这儿。我先说我是学校的学生,他问我什么系的,我答不上来,就求情说我是附近工作的,晚上无处可去,在学校来坐坐。他怜悯地看了我几眼,用暖和的声调说别坐得太晚,着了凉不好。也就是那一天,我感觉到冬日的临近。

前天发了几十封电子邮件出去,七八家回信婉拒了我。有三家想聘用我,薪水开得特别高,我怀疑是传销,没答复他们。至于人才市场,早不去了。每次去我都迷失在人海里,看着别人有的信心满满,有的一脸沮丧。大家都想找一份好工作,有个光明灿烂的未来,这似乎好难。尽管他们手里拿着很厚的简历,我知道,大部分人和我一样,什么都不会找到。最后一次去人才市场,我漫无目的的在人堆里穿梭、浏览。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把我叫住。她的脸瘦切,我了解这种脸相,它装满了渴望性欲的爱。她说:“你要找什么工作?你的简历呢?”

我说:“我没带简历。”她问我会做什么。我苦笑着说:“我什么都不会做。”她有点不信,看了看我的眼睛,又信了,很失望地小声叹了口气。我对她道了声谢谢。我记得我是道了谢的,又似乎没有说就走了。

电子邮件大概也没什么戏,我关了信箱看旁边的人玩网络游戏,一边听歌,出网吧时天快黑了,我在路边买了六个烧饼,三个现在吃。我的银行卡里只剩下四十多块钱,免不了又要向家里要钱。我实在是不能再张口问家里要钱了,他们很不容易。我旅行箱里的应急银行卡里还有二百多块──我总想忘掉这张卡里还有钱,等到我山穷水尽才想起来。看来还是得取出来。

我不想待在这间宽阔空旷的屋子里,也不想再去找工作。假如我不找,工作不会找上门。可我不想去找了。我的状态不好,很不好,我必须把这段低潮度过再去好好找工作,把自己收拾得干净、清爽一点。我的精神很不好,隔壁的两个人依旧很晚回,影响了我的睡眠。我和胖房东提了意见,也没得到改善。这几天天天吃面条,在面馆里我尽量坐久一点,那儿有台电视,可以看看,消磨点时间。有一次在那里坐了两个多小时,把一个放了很久的综艺节目看完,老板娘不停地在身边骂她的女儿,以此来赶我走。白天的时候我也到学校里走走,看到活泼的大学生们嬉笑着经过,心里有恨意,又羡慕。

今天出门到网吧看电影,忘记把家里的“热得快”从暖瓶里拔出来,晚上回来看到“热得快”和瓶口已经死死结在一起,水流了一地。水渍围着水瓶圆圆的散开,像个扁头的娃娃。本是渴了才想起回家烧水喝,现在水瓶和“热得快”都不能用了。我要不要出去再买一套来?买是迟早要买的,早买早用,晚买了吃亏的是自己。

灵谷寺路往西就到孝陵卫,它是这一片商业比较集中的地方。梧桐树叶残落在地上,风刮过来,只听枯叶在地上被风拖得刷刷响。不远处紫金山带着日暮消沉的暗淡,路灯像一根手指上亮着的灯。早些时候还围着路灯打转的秋虫没了踪影,灯火再无半点暖意。空旷的马路,几个等公共汽车的人。一个女孩把衣服上的帽子套在头上,跺跺脚。黄昏的孝陵卫人总是很多,走几步就要往旁边让一让,有时候还不小心踏到盲道上。虽然离真正的冷天还有些日子,然而也很能够使人感到冬天的悲凉的一个晚上就要来了。

走进五金店,我把刚在地上拣的一盘老磁带放在柜台玻璃上,喊老板给我拿个暖瓶。女老板走过来问我要大的还是小的。我说小的。

“咿,不是四块吗?我又不是第一次买。”我说。

“上次,好多东西上次买都会便宜。到冬天了,有些东西再卖要贵些啦。”

我本还想与她争辩几句。我说不要了,走到门口,她在后面喊:“哎哎,好好好,卖给你了,真是急性子,”没等我说话,她接着说,“就做个关门生意吧,四块就四块。你还要什么?你刚刚说还要‘热得快’?五块钱一个。”

我说:“不了不了,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事,我明天来买好吧。”

“好嘛,‘热得块’也算你四块,我这是亏本了,真是亏本了。”

我连忙说:“对不起对不起,不是不买,是真想起来有事,我明天一定来买好吗?”

“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样,价都谈好了人又要走,亏本价都说给你了,这么冷的天还守在店里,今天下午我还没开张呢。你到隔壁店里去最低也是这个价,你不用到处看了。”

我连声道歉,老板娘却不理睬,将暖瓶和热得快塞在一个塑料袋里,还有那盘有《花好月圆》、《九九女儿红》这些老歌的磁带也塞进去,一齐放在柜台上。她看着我。

“真的老板,不是我不买啊,我是真想起来有事。都说好价了我怎么会不买呢?只是我去办事,提着东西不方便。我是说真的,这东西你帮我存起来,我明天中午一定来拿。好不好?”

走到浴室门口又转了回来,现在进去还早了些。我扭转身朝附近的学校走去。

坐在学校里的小广场上,我低着头,在广场上的鹅卵石路上转圈走着。一个老太太拎着个很重的塑料口袋在我身边看了四五分钟,过来和我说走这个路要脱鞋才有治疗作用用的。我就脱了鞋,走几步,疼得受不了,脚也冷。

找了个石阶坐下。口里有点寡淡,往地上吐口水,很不想抽烟,可不点一支烟,在黑洞洞的深夜里又显得孤单。我看着燃烧的烟头,烟灰慢慢把红红的烟头包裹起来,那我轻轻点一点烟蒂,那火从烟灰里蹦出来;烟头快灭了,那我吸一口。看了一会儿眼睛有点花,那我望一望沉沉的夜、广场旁边高大挺拔的树影。远处楼房里有一盏灯被关,像是在我的注视下不得不关上,那我把视线收回来,把烟头踩灭,再点上一根。

拿烟的手露在外面有些冷,那我站起来走走,一站,头就晕了。站了好一会儿,眼前逐渐亮了起来。走到树丛里,四周拣了把枯叶点着烧起来,把手放在上面烤。我们在天台上拣些木柴打算烤鸡蛋,结果鸡蛋炸开了,滚烫汁液溅得我们一脸,我们几个都坐在地上大哭,把脸上的鸡蛋花抠下来塞进嘴里。

“嘿!你在干什么呢!这里不许生火不知道吗?快灭了!”这是那个管理员的声音。我赶忙用脚把火踩灭两腿连迈几下跳过石阶撒腿向学校外面跑去。快出大门我才慢慢走起来,否则真会被人当小偷抓住了。那个管理员一定知道是我,除了我还有谁那么晚在小广场上待着。出去的时候保安又看我一眼,还是没说什么。路边的宵夜摊有人说:霜冻了,昨天夜里毛巾都变硬喽。路总这么短,一下子就走完。仍不情愿就进浴室,我在几个烧烤摊前转悠了一会儿。

进浴室时就感觉到暖和了,眼镜片上马上蒙上水气,似把这屋的暖意都用眼睛看见。我把眼镜拿下来在毛衣上擦净水气,仔细看了看洗澡的价目表。“洗澡到这里来换鞋。”柜台那儿的姑娘喊我。

我点点头,向她走去。她身边的小伙子把一双拖鞋放在柜台上。“换个鞋吧,出门的时候才结账的。”我哦哦地答应着,把钱包塞回到口袋里。

“你这儿过夜怎么算钱的?”我站在柜台边换鞋,差点摔倒了,一把扶住柜台。

姑娘忍住笑说:“浴资十块,过夜加十块钱。”

“哦,可以睡到什么时候?”我把自己的鞋在柜台上。

“明天晚上两点半之前离开都可以的。”她说。

走进男浴室,脱了衣服,服务员帮我锁上柜子。我走到镜子边,看了一眼赤裸的自己。这样的瘦,只一副骨架,皮包骨头。我看到我还有鲜红的嘴唇这才平静了些,这大概是我区别那些病痨鬼的唯一标准。我提了提气,朝浴室里走去。走到门口,一个服务员问我要不要毛巾。我担心要收钱。以前不就是这样么,要了条毛巾就加收十块钱,但这个小浴室不一定会收钱吧。还是不用毛巾,出来的时候擦就是了。

没戴眼镜,模糊地光着身子淋浴的赤裸的人,在浴池里迎面走来的赤裸的人,在浴池里只露出脑袋的赤裸的人。哪儿还发出一声进入热水中舒服的呻吟,听上去很享受。我在池边试了试水温,似乎有些烫。我一下子全身浸在热水里,全身痉挛了一下,好了。就这样吧,如死了一般,在这热水里躺着。 

我闭上眼睛,全身浸泡在这高温的热水里,眼里几乎被滚烫的水逼出泪来。我长长地出一口气。突然我连忙制止脑海里出现了一些画面。我什么都不要想,只要能在这水里坐着就好了。

我在水里几乎要静止了,水很烫,身体稍微动一下就重新感觉到高温。我闭上眼睛,在水里坐着。旁人舀水的声音回荡在浴室里,回声很大。偶尔天花板上的水蒸气结成的水珠掉下来,有一滴冰凉的水滴到我头上。

渐渐地感觉到自己身体发热,越来越热,在水里一刻也不能多待,一刻也不能忍受。这热气腾腾的水让我想大喊大叫。又很想把头也埋到这水中。最后,我弹起来,坐到浴池边上喘气,肉都被烫红了。我搓着身上的污垢。

浴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有多少人到夜里十二点还在外面洗澡不回家。正搓着,一个光头男人急匆匆地跑进来,几乎是跳进了池子里。他手里拿着条毛巾,在身上、脸上擦来擦去,动作很快,一边擦脸一边把粗气吐在毛巾上。他起身的时候看到他背上纹了一条青龙,还没看清楚,他已跳出水池,直奔浴室外。他只在水里待了五分钟不到,大概只把身体泡热就离开了。

我慢慢腾地又溜进水里躺着,又慢腾腾爬起来在池边斜坐着,索性躺下。还有一夜等着我过。闭着眼睛躺在池边,等汗出来。在这样享受的时刻,我到底是想一些事情好,还是什么都不想好?我想着。最后只想到一个男人赤裸裸平躺在热气腾腾的浴池边沿,一双鹅黄色的拖鞋在地上,上面有些许水珠,裸男喘着气,又尽量想让气息舒缓平坦,他全身通红。我想着,假如这个时候我的那儿硬起来,该多尴尬,假如还有个人进来,看见,那就更尴尬了。越这样,那玩意儿更有硬起来的想法,且脑袋里开始想些淫秽的事,越想越淫秽,一些恶心刺激的场景也出现了。一个粗野的声音忽然问擦不擦背,吓我一跳,慌忙跳进水里。

随着服务员的指引,往浴室里走,毛巾是不收钱的。穿着滑稽的浴袍,在镜子前梳了梳头。穿过走廊进休息大厅时温度开始降低,一个女孩推开休息大厅吱吱呷呷响的这扇门,穿着白色的短裙,绿色的小背心,迎面走来。我侧身让她走过去,顺便大力吸一口气,她身上是比较香的,又马上想到“庸脂俗粉”这个词。做这行的能用多好的化妆品,又或许是洗面奶,而不是香水的味道。

出乎意料之外,休息大厅里还有一些人。这里到处都像是阴暗的角落,大厅的另一头摆着两台大电视。小床里,有的人在聊天。有的已经打起了呼噜。有的人在看电视。在最靠近吧台这一排的带靠背的单人床上,还有些亮光,越往里越是暗。当眼睛适应这暗光后,我立即选择了最里面那一排。朝那儿走去,担心那靠墙的位置被人占了。还好,只邻了四个床位的地方有个人,已经睡着。我脱鞋,猫了腰,慢慢爬到床上,把可乐、香烟、打火机、薯片轻轻摆在旁边的小桌上。面前的大电视在放一部很老的香港喜剧片,我大概是看过,觉得场景熟悉。把可乐打开灌几口,把烟点着抽,撕薯片袋子时劈啪响了一阵子,一个人起身往我这边看几眼,嘀咕了什么又躺下去。吧台服务员走过来,我让他把电视声音弄小点。他看看周围,啪地把我这边这台电视关掉。

我在黑暗里抽着烟,刚坐在另两位客人那边的女孩起身走了过来。把淡粉色短裙稍稍向上拎了拎,曲起膝盖跪在床边,先跪左腿,在这漆黑臭哄哄的大厅里,她膝盖雪白。把另一只腿也跪上来。她双膝跪着向我的上身挪行。到我身边了,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一只手放在她并起的两腿之间,另一只撑在我肩膀上,很用力,像把全身的重量都加在我身上,仿佛没有我的支撑她就会倒下,那么大的力气。我略垂下头。看她有一道很深的乳沟。她再靠近些,我微微低下头,她又凑过来一点,仍把乳沟放在我的视线范围内。

“先生,要不要敲个背?”她说。她声音很轻,很轻,在这么安静的休息大厅,她的声音轻的……只送到我的耳内。我还没来得及先礼貌的微笑,就开始摇头。她眼睛确实很大,竟有些假,眼睛里像是有水。颧骨也有点高。她跪在床边,哀哀地看着我,这眼神必是习惯的。她如果在照片里,看久了,会双眼湿润,像想起什么悲凉的事。瞳仁很黑,密密的头发,有些刘海,刘海的位置,像情书送给了该送的人。圆型的小嫩脸,嘴角上翘,似微微地笑,又把人推向不怀好意的地方。很年轻啊,我想做她这一行的大多数都很年轻。她的声音脆脆的,不柔软,也不强硬。我温柔地说:“今天不了,坐一下就睡了。”

“那好,先生好好休息。”她的声音还像刚才一样亲切。她手撑在床上向后退了几步,脚放到床下,这才反过身,坐在床上把鞋穿好,也没有回头,走了。她回到刚才她坐着的那张床上,轻声和他们交谈起来。我一句都听不到。

我也不想听到,别人的好事别人自己成全。我把薯片拿出来放在嘴里,小声音嚼起来。再喝口可乐,想着喝多了晚上可能睡不着,就丢到一边。不过冰凉的碳酸饮料倒进肚子里去,滋味是不错的。

人似乎被这冰凉的液体弄得有点清醒,一直出的汗停下来,倦意上来了,却又睡不着。旁边的人的磨牙声真可怕,似乎是把牙全拿下来在一大片玻璃上不停的磨。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他身体矮小,蜷缩成一团,在毯子里,却又把头露在外边,朝向我。他时而磨时而停,断断续续的更显得无法停止。我要换个地方睡。

把可乐、香烟、打火机、薯片重新轻轻摆在旁边的小桌上,这个地方唯一不好的是离吧台太近,假如我靠着,会有灯光扑在我脸上。我半靠在床上,望着电视里的镜头一一闪过。今年我的近视更厉害了,根本看不清楚电视里的字幕。我把烟塞向烟灰缸,想掐掉,半途又缩回来抽上一口。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哎哎,连掐灭一支烟都会改变主意,你真的是……忽然电视剧结束,女歌手唱着听不清楚的片尾曲,隐约地把歌子送到耳朵里,唱歌是件多欢快的事情啊,可我能唱什么歌呢?我这样的人,大概是唱什么歌都会可怜自己的。我又吸口烟,快烧到烟蒂了。忽然那个女孩在身边出现,她把手撑在床的靠背上,俯身看着我,她轻轻笑着,曼声细语地说:“小帅哥,在想什么呢?”

她这种突然袭击让我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次在灯光中的她,尽管有点逆光,容貌看得清楚。她更显清秀,头发的鬓角垂下来。她的乳沟也能看得更清楚,我侧着身,从她的脸快速瞄向她的胸,很漂亮的胸啊。这胸,要是捏在手中把玩,或是用手轻轻像甩人耳光一样抽打她的乳房,该多好?乳头挺立,手指在上面摩挲,划着圈。不要想了,想了又怎么样呢,你能和她做多久?没准插进去你就射了。她手臂抵在乳房下面。乳沟很深嘛,就是只把手指放进去也是好的。“小帅哥,在想什么呢?”她问。

“呃,在想点心事。”

“那你慢慢想哦,早点休息。”她又笑一下,双手一用力,从我身后走了过去,坐在另一侧的床上,加过道的距离大概和我隔了八个床位。另外三个女孩睡得死死的。她半躺在床边盖着毯子,一个男服务员搭在床头,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天,俩人眼睛都盯着电视。隐约从他们口中听到“成龙……少林寺……好看,还是李小龙最……李亚鹏……谢娜……舞……舞……舞。”

还是没睡意,男服务员忽然从她那儿离开,到一个客人跟前,说了几句什么,朝吧台走来。我想叫住他,又担心会引得她看向我这边,以为我要做什么。我只看着他,看他能不能看见我在看着他,我眼睛随着他移动着。

他果然朝我这边看一眼,我连忙招招手。他弯下腰问先生什么事。

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要这么做。我说:“按背多少钱。”

“这个,嗯……”

我说:“啊啊,不是敲背,我的背不舒服,想按一下。”

他说:“哦哦我知道我知道。“

我说:“10块钱能按多长时间。”

“好像是……我也不大清楚,我去问一下吧,您等一下。”

我说:“好的。”

“先生,大概是十五分钟左右。”他弯下腰告诉我。

我点头说好的,他就直起身向大厅另一边挥挥手,一个穿白褂子的人走过来。“先生,你趴着好吗。”

我趴在床上,他说,不是这样的,床比较短,你横着趴。我也懒得坐起来转,以肚子为圆心,划了个半圆。

他开始捏我肩膀。很舒服,时不时听到肩膀里面的什么东西响一下。我闭上眼,静静享受着。他按的力道刚刚好。时间太短,十五分钟。喀嗒,他开始按我的脊椎,也是有响声,很舒服。

“哎呀,你的身体怎么搞成这样!”他低低的声音说,但语气里充满了责备,似我弄坏的是他的身体。

“嗯?是不是很厉害了?”

“对啊。你的肩膀……你的颈椎、脊椎都有很大的毛病。”

“嗯,我知道的。”我不再接他的话,心里有句话没说给他,我想反问他:“那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把头埋进毯子里,等着时间到他走开。只是希望时间过得再慢点,只是希望他的手在我背上再多按一会儿。他也没再说话,手不停地用那几种指法在我背上按着。

他比规定时间多按了一些,似乎是可怜我的身体,按了许久,最后用手重重在我背上拍三下,说,先生好了。我说谢谢。他说不客气。他走后,我坐起身,转转脖子,又听到里面咯咯地响。耸耸肩膀,做几个扩胸运动,把毯子蒙头睡下去。磨牙的声音还是听得到,现在小声些,遥远些。快入睡时又听到按摩的技师在离电视很近的地方说:“啊,你的脚气很重啊,我给你……”

“这讨厌的按摩的人,嘴里总是说人有病的,也就是为多赚几个钱罢了,又何必把别人的病都说的那么严重。难道被你说过他就一定会加钱做什么项目吗?”

“我这身子大概真就这样了,应该早些起床的,去跑跑步,不是很多人都在跑吗?你就是懒,勤快了身体就健康。”

“那个电视剧叫什么来着?《天下粮仓》,名字倒好听得很……”

总是有人在身边说话,起先醒了是以为是在叫我,后来完全是被吵醒的,朦胧中还听到我妈妈在喊我的乳名,一声声地慢慢喊。床太短,即使两张床拼起来也只能在对角线上睡着,否则脚就要悬在外面。我缩缩脚,想起了家里的小床,尽管小,也是够一整个人直躺着的。睡不着还可以开台灯读几张报纸。又睡过去,不知几点被冻醒了,半坐起身睡眼惺忪地向周围看了看,旁边床上还有一床毯子,赶忙拉过来盖上。那个女孩,侧身面向我睡着,她的肩膀裸露在外面,雪白雪白地睡着了。

这次睡下就很好了,真正沉沉睡过去,毯子够厚。我醒来后还想继续睡一会儿,只是睡得塌实,再也没有睡意。我坐起身,喝一口昨晚服务员给我倒的水,漱一漱吐到杯子里。回头准备拿香烟抽时发现那女孩也醒了。她背靠在床边,朝着过道,也是面朝着我,长发垂下来遮住脸颊。一双腿白白的,直直的,裸露在我眼前。她穿的短裙睡过一夜翻来覆去地压着,显得更短。这回,连脚踝也看得清清楚楚,细细的,脚尖微微踮着。她似乎没有睡醒,头垂得很低,眼睛大概是闭着的,靠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座雕像。我穿上鞋,系了系浴袍,趿拉着拖鞋朝休息大厅的门走去。她也不关心,没有抬头,低着脑袋像在打瞌睡。经过她时,她还是没抬头,我走到她面前,用双手把她的脸抬起来,快速地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沾到她软软的唇,一点甜味。紧接着,我逃一般快速离开休息大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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