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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相》——乔伊斯·卡罗尔·欧茨【美国】

玩锯熊 @ 2024-11-03 22:04:27只看楼主

乔伊斯·卡罗尔·奥茨(Joyce Carol Oates,1938 年 6 月 16 日- )生平就不多说了,反正这位老姐姐依然健在以及创作依然活跃,这已经是给人类的一份宝贵财富了,换相 (Phase change)依然选自在奥茨文集《鬼魂出没》,换相或称相变,指物质从一种形态变成另一种形态,例如水蒸发成气或凝结成冰,至于本文中指的是什么还是自己看吧,另外有个提示,本文中包含一些令人不适的描写,怎么说呢慎重观看吧。


他是谁?他一直跟到这里,还是就躲在门里?朱丽亚·马特凌不是看见而是觉察到那人在盯着她。她还没有望见他,没有和他碰面。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她的左边目光能及的最远的地方(靠在墙上?),似乎从他的身上发出可以感知的地心吸引力。朱丽亚只是警惕,不是惊慌,也不担心,因为在大庭广众之中,她肯定没有危险-在忙碌的周日下午,在布洛密县法院办公楼底层的职工办公室里,她肯定不会有危险。她是来更换她和她丈夫到期了的护照。她给了办公柜台后面那个妇女一张支票,把护照和收据放进手提包,正准备离开。朱丽亚转过身来,小心翼翼地探察,她望见了那个她认为一直监视着她的男子-惊讶地发现他穿着制服!他是众多在法院办公楼周围每隔一段距离站岗的警员之一。他正心神不宁木然地看着她。

我认识他吗-他认识我吗?

他皮肤黝黑,三十五六岁,一双嘲弄人的眼睛,稀疏的灰褐色头发,一张冷嘲热讽的嘴。他具有农村男孩粗野的魅力,但长得粗壮结实。深灰色镶蓝边的制服很合身得体。朱丽亚看得见,或者不如说她认为看得见,他左边大腿上鼓起的黑色油亮的皮枪套和手枪把。他是个陌生人,不可能认识朱丽亚·马特凌或者她的丈夫诺曼。可他还是粗鲁地继续盯着她,似乎他俩相识。

不。别望了。我不认识你。

他俩的目光相遇了,停留了几秒钟。然后,朱丽亚感到手脚无措,面孔涨得通红,把目光转向别处,急忙离开职员办公室。她十分纳闷,不知道作为女人引起男人的注意力,为什么会使她本能地感到内疚-似乎有理由怀疑她与此人同谋。

布洛密县法院办公楼是个多么沉闷的所在!朱丽亚急着要走,但拿不定主意是走楼梯还是坐电梯上一楼。她是走楼梯下来的,但楼梯阴暗,灯光暗淡,不太舒坦。(她近来听说大学里的一个朋友,CBS的女经理,在纽约一幢照理说应该是安全的大楼的楼道里被人强奸,并且被打成重伤!)电梯比较安全,朱丽亚想道。于是她按了“上”的按钮,等着电梯。

他望着我吗?-跟着我吗?-没有。

她回头偷窥,只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黑人妇女和一个男仆走进职员办公室。到处都没看见那个警员。是我的想象作怪!真滑稽。朱丽亚·马特凌已经不是年轻的女郎-她已经三十七岁了。即使还是小巧玲珑、风华正茂、有一双黑眼睛的漂亮姑娘,在屋内、在街上,她从来没有感到能够不可抗拒地引人注目;她也不愿意引人注目。因为男人这种抽象的兴趣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意义。既不是承诺,也不构成威胁。

电梯慢得要命。总的说来跟法院办公楼一样已经很旧,甚至可说是古老。朱丽亚按了“上”的按钮,极力按捺紧张不安的心情,等着电梯下来。她急着要走,急得像个傻乎乎吓坏了的孩子一样!

马特凌夫妇,朱丽亚和诺曼,住在郊区的昆斯顿村;离市区二十英里。跟大多数昆斯顿人一样,除非不得不和法院打交道,他们难得到县法院所在地这个肮脏的工业城市一趟。朱丽亚已经好几年不进城了;诺曼或许从来没有到过这座城市。他享有昆斯顿前沿科学研究中心突出贡献研究员的称号,如果他勉强同意挤出时间旅游,通常总是到几千英里以外的地球上遥远的地方去参加科学会议。他工作得多么专心致志!多么全神贯注!简直像个大孩子!即使在这种时候,吃饭时他也皱着眉头,越吃越慢。这个男人很忙,他在工作,朱丽亚学会了不打扰他。

她本人在昆斯顿一家私人捐赠的艺术馆当副馆长,但她担当了所有的家务事和在当地办的差事。例如,为她和诺曼办护照签证之类的事情,(诺曼下个月要到东京去宣读一篇论早期宇宙换相的论文,朱丽亚希望陪他去)。她不在乎负责料理家务,她从来不在乎。她没有需要照顾的孩子,也没有别的离不开她的人(除了诺曼以外)。

一个天上和地下的差别?-普通人和超凡入圣之人之间的差异?

电梯终于到了:门开了,朱丽亚木然地踏进电梯。

电梯的门刚在她的身后合拢,她看见里面只有一个乘客:是个警员。可是想退出去为时已晚。

起初朱丽亚十分惊讶,忘了害怕。她注视着那个警员。就是他!可他是怎么从她的身边溜过去,上到另一层楼的?他一副怪样,对着她吃吃地笑,露出了不整齐的黄牙齿。他像狗一样无礼地摇晃着脑袋,把一绺油腻腻的头发从眼角抹开。

朱丽亚喃喃问道:“你是干什么的-?你是谁?”

他朝朱丽亚走过来。朱丽亚小声地喊了一声,用手提包把他推开。那个警员抓住她的肩膀,把她逼到电梯壁上。朱丽亚痛得叫起来;他压在她的身上,粗鄙地磨擦。“不!住手!救命!”-袭击她的人用手掌捂住她的嘴巴,使她喊不出来。

在这么近的距离可以看清楚那个男人粗糙的肌肉组织,上面似乎有些凹点。他的眼神阴湿、残酷、嘲讽;脸上蒙着一层油。朱丽亚喊不出声,她只能默默地抗议,在心中抗议:别!别伤害我!你是谁!电梯蹒跚地往上升--过了一楼--过了二楼-过了三楼-此时袭击她的人哈哈笑着,喘着粗气把朱丽亚浅褐色套装的裙子扯下来,拉到屁股下面,粗野地拉开自己裤子的拉链,不在乎她多么疼痛,用力地又把她推搡到电梯壁上,将他的鸡巴塞进她的大腿之间,塞了进去,还是把他的枪柄塞了进去。朱丽亚被他捂着嘴巴,挣扎着喊道。不!不该是我!只觉得一盆滚烫的水泼在身上,顺着身体两侧,迅速流遍了全身,-

朱丽亚喘着粗气吓醒了。她绝望地挣扎,要摆脱缠在两条腿之间的东西。是被单吗?她是在床上吗?

她迷迷糊糊地往旁边摸,有个东西在床上:看上去是黑的,摸着暖呼呼,沉重而不动:是她的丈夫,睡着了。

“感谢上帝!噢,感谢上帝!”朱丽亚小声说道。

多么丑恶的梦!栩栩如生!多么可耻!

但诺曼没有受到惊扰。他仰面躺着,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呼噜声。这这声音使朱丽亚苦恼。

此时大约是凌晨四点钟左右。朱丽亚的睡衣湿透了,不停地颤抖。她僵直地在床上侧身躺着,时睡时醒。好在诺曼像个大娃娃,睡得很沉:诺曼乎体内的每一个粒子都分解了,跟他毕生研究的宇宙早期的情景一个样。_他永远不会知道。_

黎明的晨曦透入房里的时候,朱丽亚的梦已经忘了大半。她第二天早晨在盥洗室照镜子的时候,发现咽喉上有一条紫红色的痕迹。她不知道这条痕迹是怎么来的-也不记得昨天晚上梦中的挣扎,不记得是怎样从梦中挣扎着惊醒的。

第二天早晨诺曼去中心上班后,朱丽亚按计划开车到布洛密县法院办事。当她停好汽车,走进大楼,沿着楼梯上楼的时候,开始感到莫名其妙的忧虑和激动。多么奇怪,多么······离奇古怪······这座办公楼从里到外都是那么熟悉,连它的气息也不陌生,似乎不久前刚刚来过!-实际上她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朱丽亚坐电梯下到地下室,急匆匆走进县办事员的办公室,拿了她和诺曼的护照,付了钱,一切顺利。然而,签支票的时候,可以看见她的手在颤抖,她很尴尬地向四周张望-只见周围都是陌生人,办事台后面坐着办事员,门后有一个警员站岗;谁也没有注意朱丽亚·马特凌。

她知道自己青春已逝,虽然不是特别漂亮,但风韵犹存。诺曼认为她是美貌的-曾经羞涩地、笨嘴拙舌地告诉她,似乎怕朱丽亚会谦虚地感到不安,对这个事实一笑置之。(事实并非如此。她深受感动,沉默不语,乐于相信在诺曼阅人不多的眼里她是美貌的。)今天早晨,朱丽亚穿的是一套做工精细的浅褐色亚麻布套装,戴的是珍珠耳环,足蹬讲究的中跟鞋,她一定没料到,也不欢迎受到陌生人注意。按照例行公事到县法院所在地跑一趟,根本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也是顺理成章的。

_像诺曼众多夸克中的一粒。或者-轻子?强子?胶子?斯夸克?(肉眼看不见,变魔术似的穿过真空?_

朱丽亚看见法院办公楼周围有几个警员,他们穿着镶有蓝边的漂亮灰制服,每隔一段距离站岗。在这个时候似乎根本没有必要;但是朱丽亚心想,如果有案子开庭,或许会突发暴力事件。他们当中有些人看起来多么呆板,像博物馆的看守!她闲来无事想到了一个古怪的问题,这些死气沉沉的警员是不是在睁着眼睛做梦?

朱丽亚早晨办完事离开县法院前门时,一个皮肤黑黝黝,稀疏的棕色头发开始发白的警员彬彬有礼地为她把门推开,口里小声说道:“太太,出口在这里。”-可连他也没瞧她一眼。

朱丽亚·马特凌早晨出来办完事,很快回到昆斯顿,感觉非常良好,按周日安排好的日程即将给她带来慰藉!然而-恐惧感却越来越大。

我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身上起了什么变化?为什么在这个时候?

去县法院办事那天是星期二。三天以后,昆斯顿高级研究中心召开座谈会,研讨宇宙的结构。悄悄坐到研究中心人山人海的圆形会议厅后排的座位上时,朱丽亚又有了那种离奇古怪的感觉:在孩子气的兴奋和渴望下,隐藏着极度的害怕,使她差点呕吐起来。

她是从她所工作的艺术馆赶来的,会议四点半开始,她不想迟到,如果迟到也不要太晚,看来迟到是免不了的。诺曼肯定不会发现-对鸡毛蒜皮的小事他从来不在意-但是,别的人,他的同事,同事的妻子会看见,会不以为然。朱丽亚气喘吁吁地进了剧场,迅速坐下,努力集中思想。为什么我的心跳得这么快?我要晕倒了吗?朱丽亚和诺曼·马特凌结婚十四年来一直参加专业会议,听她杰出的丈夫发言,作为妻子,这一天下午肯定没有为丈夫担心的理由。

在会议厅前面有个讲台,台上坐着五个参加讨论的男科学家,一头银白色金发、戴厚镜片眼镜的诺曼·马特凌在其中显得十分突出。他们正在讨论一个紧急问题。朱丽亚集中注意力倾听:他们讨论的是诸如“曲率的半径”、“超对称性”、“换相”、“地平线”之类的问题。这些都是使朱丽亚感到烦恼、而又熟悉的问题。她的丈夫不是多次向她解释过这些问题吗?-因为我们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诺曼·马特凌对此笃信不疑,无论谁落后如果不是悲剧,也是遗憾。

朱丽亚自豪地看到,会议厅里一排一排的男男女女,人人都身体朝前倾,聚精会神地倾听讨论团成员争论最近在实验室所作的试验的重要性。这个试验通过机器加速两束质子,使其速度几乎等于光速,然后让这两束光迎头撞击,在撞击中温度升高到大约能使宇宙中的弱势力量和电磁力结合起来的程度,惊人地模仿了早期宇宙的状况-宇宙的年龄只有百亿分之一秒时的状况。“因此,”诺曼·马特凌声音颤抖着说,“-可以得出这样的理论-”

朱丽亚看见诺曼身上穿着一件臃肿、已经磨损了的猎人绿灯芯绒夹克,她肯定这是一件她多年前已经扔掉的衣服。又看见诺曼脑瓜上的头发向上翘,她颓丧地往后一缩。他为什么不用水把头发压下去!诺曼认真起来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从座位上笨拙地站起来,走到黑板旁边,潦草地写了一长串难以辨认的方程式,开始唾沫横飞,结结巴巴地说起来;这时他的样子活像用两条后腿站起来的熊,为了努力保持平衡,眼镜朝里看-然而,讨论团其他成员对他却尊敬有加!大厅内鸦雀无声,人人都津津有味地听着。诺曼在发布宇宙早期换相的理论,这一换相是紧接着宇宙大爆炸发生的,对以数学以外的方式得到的理解提出了挑战:10-(用小数点后34个零和一个1代表)。在这以前夸克显然冻成了强子。

朱丽亚不安地微笑了。她过去知道这个理论吗?

所谓换相指的是从一种状态变成另一种状态,例如从气体变成液体,从液体变成固体,又从固体变成气体,从表面上的整体变成无数碎片。换相不是可以推论出来的,而只能靠从经验中获取。换相既是不可取消的又是可以取消的。

诺曼·马特凌谈的是超对称粒子,把观察到的世界组成一个镜子里的形象;由此人们可以演绎出一个影子宇宙,一个我们居住的镜子里的宇宙-“与我们的宇宙互相影响,”诺曼激动地说,“只通过地心引力。因此-”说到这里,讨论团里另一名科学家,卡尔技术中心的天体物理学家,粗鲁地打断诺曼,大步流星走到黑板前,把自己的方程式写到黑板上。他的方程式也令人看得莫名其妙。

尽管她的心怦怦地跳个不停,似乎接近了意识不到的危机,两位科学家交换的意见,还是深深吸引了朱丽亚。她悄悄离开座位,去找厕所。

她多次参加过中心的会议和社交聚会,然而令她感到沮丧的是,每次找女厕都要费一番工夫(也许在这个男人占绝对优势、修道院似的地方,女人用的设施本来就少)。那一条条走廊、一段段楼梯,一道道朝向空荡荡的日式花园的死胡同构成的迷宫-除了使她想起飞速扩张的宇宙现象,还能想起什么东西?模糊意味着遥远。还有疯狂。

但是朱丽亚顾不得想这些东西。她紧紧抓住手提包的指关节都发白了,她只顾得想肠子里的不舒服。

接下来-她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在中心厨房拐角处她找到了女厕所。

她如厕后站在洗手盆边,把凉水泼洒到脸上。在旁边的洗手盆前面站着一个胖女人,她相貌平平,灰白的头发编成辫子,缠在头上。她在使劲地洗手。朱丽亚一边擦脸,一边强作轻松愉快地说:“但愿我听得懂他们说的话,你说是吗?我知道他们掌握了宇宙的秘密-真正的宇宙,不是我们这个宇宙。其实,在中学的时候我的物理和微积分的成绩都是A,我不是一个一窍不通的人,但是我现在把学过的东西全忘了。而且越来越槽。什么是“夸克”,什么是“黑洞”,“欧米加”代表什么东西,这些问题跟我说了几十遍-可我就是记不得。我永远学不会。有时候我但愿这些东西全都走得远远的!干脆-消失!”朱丽亚笑起来,她以为那个女人也会跟着她笑;但那个女人只是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在毛巾上擦干手就走了。朱丽亚过后才想起,那个女人不是别人,而是艾尔萨·黑森博格,是大名鼎鼎的维纳·黑森博格的亲戚。而维纳·黑森博格则是帕洛马山天文观察站著名的天文学家。她感到大跌眼镜。

朱丽亚望着洗脸盆上自己模糊的映像:“你真是个笨蛋,居然把她当作你自己!”

朱丽亚不愿意错过学术研讨会的下半部分。可是在回大厅的路上显然由于匆忙,拐错了弯。她发觉自己走进了一条气闷、太热的走廊,拐了一个弯,来到中心的厨房区后部。这里有几个身强体壮、系着白围裙的年轻黑人,闲散地围着一张桌子抽烟(抽大麻?还是哈吸吸”?朱丽亚的鼻孔里钻进了一股辛辣、刺鼻的气味)。黑人们见到朱丽亚,眼睛瞪得老大,显然全身都麻木了。

朱丽亚羞涩地说道:“对不起-看来我迷路了,我怎样才能回到会议厅呢?”

那些男人还不停地盯着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人。他们此时立正似的站了起来。最年轻的一个,瘦长个子,棕色皮肤,理了一个古怪的平顶,在接近颈脖的地方留了一圈毛发,他刺耳地咯咯笑着把烟藏到了身后。另一个皮肤紫黑的矮胖子,脖子粗,脸盘宽,满脸凶残,嘴唇看起来有点儿肿胀,朝朱丽亚咧开嘴,不怀好意地笑着。

_他们认识我吗?我认识他们吗?_

_他们是不是在等我,此时此地,这么凑巧?_

一共有四个黑人,都穿着白得耀眼的侍者工作服。雪白的牙齿,白森森的笑容。白森森的笑容里还夹杂着金光。那个最年轻的黑人左耳朵上戴着几个金耳环······如果这些耳环是个代号,那么,它们代表什么意思?朱丽亚看见这几个男人在交换眼色,狡猾而灵活地朝前挪。其中一个身高不下六英尺七英寸,皮肤黑得像黑檀木一样闪闪发亮的男人敏捷地闪到她的右边,挡住了她的退路,使她无法逃脱。

朱丽亚双手紧紧地抓住手提包。她挺直腰杆站着,尽最大的可能保持威严。她吓坏了,全身瘫软,但极力平静理智地说:“我-我看来拐错了弯。你们能帮助我吗?请你们帮帮忙。哪一条路是通往-”她住了口,不知道这些粗俗的黑人听不听得懂“圆厅”这个词,“-大厅的路?大楼的前面?”黑人们的眼睛瞪得更大,闪闪发亮,笑得嘴也歪了。“我在参加研讨宇宙构造的学术讨论会,实际上我的丈夫就是参加研讨会的一员,因此我不想落下一个字。他们在揭开宇宙的奥秘!人类对天体的概念正在经历彻头彻尾的大变革!因此,如果你们能帮助我找到回去的路,请-”黑人们像食肉的黑猫,脚下十分轻巧地朝她逼近,朱丽亚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

朱丽亚突然惊慌失措,转身就跑,扭着了脚踝,差点跌倒,手提包飞了出去。最年轻的黑人抓住了她,他的手指头像钢铁一样坚硬,长得足以箍住她的腰肢。“不!求你们别这样!放我走!噢,求你们啦!”她乞求道,“我从来不歧视黑人,我发誓!我知道昆斯顿是白人的天下-但我没有-邻里之间的偏见!我丈夫是-”那个年轻的黑人尖声怪笑,把朱丽亚蛮横地推给他的一个同伙,这个同伙抓住朱丽亚的上臂,揪住她的头发,把她的头狠狠地一扭。朱丽亚用力吸了一口气,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做不到。她低声下气喘着粗气喃喃说道:_“我的丈夫是-”_

可是她头脑里一片空白。她记不起丈夫的名字,连她自己的名字也想不起来了。

_那么,我不在,如果在?-我是谁?_

朱丽亚·马特凌勇敢地和袭击她的人搏斗,尽管他们人多势众,而她又是个吓坏了的细弱女人,她准知道反抗是无济于事的。她叫不出声来,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叫喊-别!别!求你们别!你们不知道我是谁吗?讨厌的嘴唇粗野地在她的嘴唇上磨擦,一巴掌打得她耳朵嗡嗡地响。她的乳房被抚摸、被挤压、被抓捏;屁股像揉白面一样被揉搓。不要,求你们不要对我动粗,不要在这里动粗!那几个男人高高在上,对她奸笑,发出一股原始的男人的汗臭-令人毛骨悚然!朱丽亚被他们推来搡去,从一个男人推到另一个男人,仿佛她是个猎物,或者是个活的篮球、足球-这边挨一掌,那边挨一拳,不管她怎么哭着哀求:_不!不要!可怜可怜我吧!_

但是那几个穿着白得耀眼的侍者服的黑人对朱丽亚·马特凌毫不怜悯。

就在这座大楼里,她杰出的丈夫正在高谈阔论宇宙的结构,探索宇宙的来龙去脉,而朱丽亚·马特凌的手腕却像被紧紧地铐上了钢铁的镣铐,项背也被勒住,她被拖进热气腾腾的厨房,像牛羊肉一样被灵巧的手小心地端到桌子上,与此同时黑手迅速地挪开果盘、色拉(研讨会后为参加会议的两百人准备的宴会马上开始);此时朱丽亚歇斯底里地叫起来:救命!不要!求求你们!她的蓝色斜纹套裙被猛然撩起,裤衩被扯下来,手指戳进了隐私部位,周围都是狞笑的黑人,哼哼哈哈地尖声叫喊啊一嚯!哈!白x!咦!哇!朱丽亚头昏眼花只见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滴到油毛地毡制成的砖_面上,她是不是有一颗牙齿松了?不要!不要!可怜可怜我吧!求求你们!_可是他们毫不怜惜朱丽亚·马特凌,他们的手此刻放在朱丽亚一丝不挂的身上,把她紧紧按在桌面上,其中有一个骑在她的身体上,黑黝黝、因充血而肿胀起来的巨大的阴茎,像手提钻一样热辣辣地从毫无遮挡的屁股沟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戳进肛门,戳进了女人柔嫩的体内,那地方从来没有被男人碰过,那个她忘了名字的丈夫更是肯定没有碰过-好一阵钻心的疼痛!

此时朱丽亚·马特凌终于吸了一口气喊出声来了,她喊呀,喊呀。

醒了。又一次躺在床上,躺在黑暗中,躺在乱七八糟、一股汗臭的被单里。

_这么说,我不在,如果在-我是谁?_

多么可耻。难于启齿。

朱丽亚对这个梦十分反感-那么栩栩如生,是在做梦吗?-把它忘了是对她最佳的办法。然而,第二天,第三天,虽然梦中的细节迅速地淡忘,恐惧感却挥之不去-似乎,不知怎的,这恐惧感始终存在于宇宙的另一个维度。

当然,朱丽亚决心在诺曼面前掩盖心中的狂躁,如果让诺曼知道,他会感到困惑不安。人心中狂躁,而能不发疯吗?朱丽亚心中纳闷,不知道人的狂躁是否能像那些她老记不住名字的亚原子的粒子一样穿过固体-是尾中子?还是微中子?-夹带着混乱,却又在观察得到的世界上激不起涟漪。

_他永远不会知道。他会知道吗?_

朱丽亚不记得细节了,也不记得梦的轮廓(只知道梦中的情景是发生在中心,这个地方是最不适合做顺梦的地点)。朱丽亚怀着女人的羞愧,内疚地意识到,她又一次给了一个或几个男人致命的影响。

无论是一个还是几个男人,只要动了她,就会消失。

她莞尔一笑。不,她不是笑-而是忧虑、不安。

_我是“克”男人的女人吗?能下意识地置他们于死地?_

她知道这一切都是荒唐的,纯粹是胡思乱想;然而,一天天、一夜夜地过去,她害怕睡觉,害怕黑夜对她施加的魔力。诺曼竟然没有看出蛛丝马迹-实在太幸运了!朱丽亚拼命保护他,像母亲保护有天才但患有隐性残疾的孩子一样。朱丽亚吻他的时候,迎接他的时候,或者在他即将离家,真像小孩儿一样惊喜地微笑着拥抱她的时候,她心里总是说:_他永远不会知道。必须永远不让他知道。_

朱丽亚同样下定了决心,无论多么恐怖,她必须不去想它,也不能影响她在昆斯顿艺术馆的工作。她毕竟是个职业妇女:难道不是吗?

然而,使朱丽亚感到沮丧的是,这样的情形到底还是发生了。即使是在艺术馆,在办公室的避难所里,无处不在的预感和害怕也来骚扰她。我_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我身上在起什么变化?昆斯顿前沿科学研究中心主_持召开的关于宇宙结构的学术研讨会结束几天后的一个早晨(在那里真的开过一次学术研讨会),坐着办公的朱丽亚突然觉得脉搏跳得异常地快;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把她吓得跳起来:电话铃响、走廊里说话的声音、艺术馆馆长叫她去馆长办公室(馆长是一个精力充沛的中年男子,注重仪表,为人狡猾,但绝对没错,是个同性恋者,对朱丽亚·马特凌和别的任何女人绝对不感兴趣)。

朱丽亚曾经无数次从艺术馆的保卫身边走过,但这一次从他们身边走过的时候,朱丽亚感到莫名其妙的眩晕,不敢抬头望他们,更不敢像往常一样对他们微笑,叫他们的名字,跟他们打招呼。不,别看他们。最好装作不认识。自从上次做了那个噩梦,(在中心的厨房里,但为什么是在厨房里呢?-而且袭击的人不止一个?)虽然现在已经不能完全想起来了,但脑海里时常不由自主地紫绕着这个想法:她具有莫名其妙的毁灭力。只要男人向她走过来,胆敢碰她,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会突然从内向外爆炸,然后:消失。

他们活该。畜生。

然而,朱丽亚并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不希望发生暴力,她肯定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她不是一个喜欢报复的女人,不是一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那天早上,馆长安排她和一个在夏威夷出生的雕塑家见面,艺术馆准备给他的雕塑搞一个展览。朱丽亚一边通过阅读器紧张地审查那个人的幻灯片,一边礼貌地问一些表示友好的问题。她敏锐地感觉到那个人在注视着她,对她皱眉头。他坐在椅子的边缘,伸着头,一副寻衅滋事的样子。(或者这个人腼腆?笨拙?不善于交际?)朱丽亚眯着眼睛看着一艘用金属碎片拼凑起来的闪船,这艘庞大的闪船十分难看,令人恼火地恶心,却是该雕塑家展现其“艺术风格”的代表作。朱丽亚不知道该怎样想,怎么说。她脑海里一片空白。恐惧的浪潮在胸中翻滚,蒸腾。她的手动了一下,幻灯片像在镜子里一样,也随着她的手移动。捉弄人?看他的容貌有东方人的模样,却是个高加索人;他的皮肤黝黑,似乎是晒黑的。眼睛戴着眼罩。你_是谁?我认识你吗?你认识我吗?_

朱丽亚询问了雕塑家的背景,他粗声粗气地回答,只说一个字,然后就盯着她不吭声了。朱丽亚的桌面上有一盏铜灯,灯虽然不大,但是很重。她越来越害怕,偷偷地目测右手和那盏灯之间的距离。如果你胆敢。威胁我。此时她的脉搏怦怦乱跳,她知道那个雕塑家已经看出她的沮丧了。她擦了擦湿润的上嘴唇皮,那个雕塑家叹了一口气,揶揄地模仿她的动作,用斜纹布夹克衫的衣袖擦了擦额头。然后,四目相遇。

_不。不要再发生那样的事情。永远不要。_

那个雕塑家正要往前扑过来-朱丽亚觉得他要扑过来-朱丽亚猛地站起来,抓过那盏铜灯以便防卫,结结巴巴地说:“谢谢,你现在可以走了!你已经说得够多了!请你把幻灯片拿走!”那位雕塑家目瞪口呆,脸上的嘲弄和男子的傲气一扫而光,黑黝黝的皮肤变成了苍白色。

“快走开!马上走!快走!否则要你的命!”朱丽亚叫道。

雕塑家连忙把幻灯片放进粗呢布口袋,一溜烟地走了。

朱丽亚朝四周张望,望墙壁,望窗户,上下左右张望。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有变样。一切都是老样子。她还呆在原地没动。的的确确在原地没动(全身颤抖地站在办公桌后面,那盏沉重的铜灯紧贴着胸口)。

_这么说,我不在,是吧。如果在-我是谁?_

她在抽泣,只要有人愿意帮助她,她会不顾一切羞耻向他敞开心扉。“大夫,我很害怕我会发疯。我相信自己的神经快要崩溃了-我临近疯了!

”费兹·詹姆斯大夫满怀同情但却心存疑虑地笑着问道:“临近”朱丽亚?”

朱丽亚视若无睹地盯着他。是不是用词不当?人可以临近一个时间点,临近一个空间,比方说临近深渊。可是人能够临近无形的精神崩溃吗?她支支吾吾地说:“大夫,我做这样的梦!这么丑恶、这么可恨,这么淫邪的梦!现在这些梦再也藏不住,它们在我的现实生活中无处不在-这便是我最害怕的地方。”她意识到费兹大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于是停下来,用纸巾捂住眼睛。费兹大夫在昆斯顿是个口碑很好的医生;他不是精神病医生,也不是心理分析专家,但他是个很有名气的内科医生,是个为人和善、博见广闻、紧跟潮流、天生精明老道的人-在理解女人方面有特别的天赋。而且,十分巧合的是,费兹·詹姆斯大夫长得很像诺曼·马特凌:尽管举止不同,身材和体貌却十分相像。诺曼令人费解,好幻想;费兹·詹姆斯却是个十分警觉的人,几乎总是静不下来,一刻不停地提防着。朱丽亚觉得不等她说出来,他就会料到她要说什么话。“这些梦不是我自己的,真的-好像是另一个人的梦。一个疯女人的梦。”

“确实如此,朱丽亚!可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我怎么-知道?”

费兹·詹姆斯大夫合拢粗短的手指头,耐心地说道:“人在做梦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因此不能肯定地知道梦中发生的事情,甚至连自己是下意识的都不知道。”他像对孩子,或对十分弱智的人一样微笑着说。“这是一个大家都熟悉的难题-我们醒着的时候怎样知道我们是醒着的?-证据在哪里?物质世界在我们看来是真实的-”他用指关节敲着桌子说,把神经绷得像一张弓似的朱丽亚吓了一跳。“-毫无疑问,它是真实的。可是-我们是否像我们想象的那样,身在其中呢?而我们又是谁呢?”为了制造生动的效果,他停了下来。朱丽亚开始感到很无助。“而当我们醒来的时候,朱丽亚-请原谅,朱丽亚-意识又涌上来,做梦的那个自我不可逆转地消失了。因此-我们怎么能知道那另一个自我?怎能知道那另一个自我制造出来的梦?

这人和诺曼·马特凌多么相像呀:一束束灰白的头发,宽脸盘,有点儿严肃的表情;擦亮的镜片后面一双浅蓝色的眼睛,对抽象的逻辑问题谈得头头是道,毫不动摇,不可逆转!但是,费兹·詹姆斯大夫比诺曼·马特凌小几岁,粗壮的身体结实而不肥胖,声音里的男子气概使朱丽亚既感到安慰,又感到不安。因为作为内科医师,他掌握了逻辑,但他是否也掌握了事实?

朱丽亚擦着泪眼,虽然有气无力,但却固执地说:“不管梦的是什么,大夫,不管我知道还是不知道,反正我非常不安。我害怕入睡;我感冒了,一直在发烧;我-在我工作的艺术馆闹出了误会,请了几天病假。我一天到晚只能做家务挨日子-但又不能被诺曼发觉有什么不对头。他全靠我支持,如果让他知道了,会毁了他。”这个事实一经说破,朱丽亚就明白这的确是事实,或许是她作为妻子这个事实的核心所在。费兹大夫点点头,显然他同意这个说法。朱丽亚颤抖着说:“我认为我能想起的梦中的情景都是-那么丑恶!那么令人厌恶!那么骇人听闻!”

朱丽亚嚎啕大哭。哈哈大笑。掩面而泣。

“得啦,朱丽亚,你们这些女人应该记住,某些所谓的“事实”只不过是一晃而过的情绪,一时的神经错乱-像短命的蜉蝣,转瞬即逝。你的梦,亲爱的,因这些梦而产生的厌恶情绪都不是“真实”的-所以并不重要。”费兹大夫还是和刚才一样同情地说,但语气里夹杂着疑惑。他站起来把朱丽亚领进诊室。

朱丽亚走进明晃晃的诊室,诊室里有诊所特有的一股寒气。她从小害怕体检,哪怕明明知道体检的必要性。如果我乖,如果我听话,会对我有所_帮助吗?会爱我吗?她喃喃问道_:“-不重要?”

费兹·詹姆斯大夫笑道:“不能与切身体会的事实相提并论。”

朱丽亚对此不能否认。她颤抖着手解开衣扣,把外衣脱掉,然后哆嗦着解开文胸,褪下裤衩-谢天谢地,费兹·詹姆斯大夫把目光转向别处了。在体检台上,有一件过于长大的体检服,她迅速套上体检服。如果我乖?如果我听话?她已经告诉大夫,她有点儿发烧;一连几天夜晚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也没有胃口。她多么希望费兹·詹姆斯大夫查出造成身体不适的病因!-可以让她服药,这是最有效的解决办法。

朱丽亚躺在体检台上,光着的两条腿踏在足蹬上,大腿分开。费兹·詹姆斯大夫轻声说道:“挪上去一点儿,珍妮一朱丽亚!”她感觉到他呼在皮肤上的气息。如果我乖,乖,乖。如果我听话。朱丽亚不能掩盖因为不良的预感而浑身颤抖的事实:她既亢奋又害怕:她全身的隐私部分全都暴露在体检室毫不留情、明晃晃的灯光下,让费兹·詹姆斯大夫做专业性的详细检查。(为什么没有护士听候召唤?-但没有护士使朱丽亚感到欣慰。)头上的灯光和天花板在朱丽亚的眼里闪烁,朱丽亚的眼皮直跳。费兹·詹姆斯大夫压低声音,捏着嗓门说道“唔,亲爱的,可能有点儿痒-只是看看有没有瘤子的常规检查。”他开始用戴着胶手套的手按压、挤摸朱丽亚的骨盆区、小腹、肚子和乳房。朱丽亚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忍住。“噢!噢!”-她本来会尖声哈哈大笑,或者嚎啕大哭起来的。“噢-大夫!”

内科医师检查得十分彻底,又把整个程序重复了一遍,而且比第一次更加用力。

“噢!-大夫!”朱丽亚咬着下嘴唇皮叫道。

“很好,很好,”费兹·詹姆斯大夫说道。他头上冒汗,像气球一样的圆脸俯瞰着朱丽亚,脸上蒙着一层油。“现在,放松-我们要看看你的子宫,然后做个阴道抹片检查,”尽管朱丽亚料到检查子宫会很不舒服,很痛,但她仍然努力放松。她恐惧地看见离她不远的地方放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着闪闪发亮的器械:几把手术刀,其中有一把跟剖牛的刀一样长;一个古怪的工具,其模样像用来刮冰激凌的铲子;一个像搅蛋器一样的工具;还有一个头部可以扩张的扩宫器。听话,如果我听话。会爱我吗?会得救吗?她全身挺直,牢牢抓住检查台的两边,没有支撑的膝盖抖得厉害。她本能地把膝盖合拢,可费兹·詹姆斯大夫虽然不用力却坚决把她的膝盖分开来。

“喏,亲爱的,有点儿痛,只是有一点点痛,”他一边说,一边从托盘里挑出那把冰激凌铲,然后就从朱丽亚的视线内消失了。

朱丽亚屏住呼吸。她感到手指在她的阴唇周围抚摸-不痛,真的,但是她立刻紧张起来。费兹·詹姆斯大夫低声责备道:“亲爱的,放松!放松对你很有好处。”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这呼吸声使她想起诺曼鼻窦堵塞时发出的声音;她努力照大夫的话做。别动。别冒失。我是谁,在这里?停了一会儿;然后是金属的碰擦。朱丽亚吸了一口气想要叫喊,但喊不出声来。突然子宫颈、阴道和阴门一阵刺痛,痛得十分厉害,是她生平从来没有过的刺痛。

不要!不要!-朱丽亚企图滑下来躲开费兹·詹姆斯大夫,但费兹·詹姆斯大夫的左手紧紧抓住朱丽亚的臀部,不顾朱丽亚的挣扎,把器械无情地越插越深;全身又感到一阵新的疼痛;朱丽亚糊里糊涂地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伸出手来找东西自卫-动作十分敏捷地一把抓过了那把和屠宰刀一样长的手术刀,刀把拿在手里正好合适。她尖叫着喊道:就是现在!就是现在!现在就发生那种事情了!她猛地把刀一挥,向惊呆了的那个人刺去,那人的名字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见鲜红的血液从颈部的大动脉喷涌而出,溅到他那件白大褂上,溅到他的脸上,溅到他上下左右乱动的手上。我警告过你_:_现在可好!现在可好!那个侵犯她的人趔趄地往后退,惊得目瞪口呆,撞到了放着托盘的桌子上,托盘里装着亮闪闪的器械,然后-消失了。

朱丽亚·马特凌又一次头昏脑胀、毛骨悚然地醒过来,看见自己--在什么地方?

在床上,在她多年居住的房间里,在乱七八糟的被单中,这一切都洋溢着恐惧。腰痛,两个奶头也痛-事情是怎样发生的?

深夜。她独自一人。她用颤抖得十分厉害的手把床头灯打开(手上是不是沾满鲜血?没有),朱丽亚看见时间是凌晨3:20。诺曼还没睡,在屋子里另一个地方工作。

_那么,我不是在这里,是在这里吗?如果是在这里-我是谁?_

这是在艺术馆出了洋相的那天夜晚。误会涉及那个夏威夷出生的雕塑家,他对朱丽亚做了还是没做“威胁”的手势······大家一致认为该让朱丽亚休病假。

朱丽亚浑身哆嗦着从床上爬起来(床上有血迹吗?没有);到隔壁的浴室里洗澡,她把水开到能承受的最高的热度,最大的冲刷力。那个把她惊醒的、丑恶的梦她已经记不起来了。但她似乎知道侵犯她的人是某个她认识的人,此人穿白大褂。他极大地伤害了她:像别的伤害过她的人一样:消失了。

朱丽亚痛得全身发僵,但她莞尔一笑。去哪里了?

房门推开了,朱丽亚吓了一跳,抬起头来。诺曼站在眼前,一脸困惑,不以为然的样子,他的头发一簇簇竖起来。“朱丽亚,你在干什么呀?-在凌晨这个时候?”他有十足的理由感到烦恼不安:诺曼·马特凌刚刚独自做完工作,刚刚从银河系、恒星、原子、夸克、轻子、宇宙初期的混饨状态中抽身出来,终于准备就寝了。而他的妻子在什么地方呢?

他盯着她看的样子多么古怪。朱丽亚一丝不挂,诺曼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她白亮的身体,小巧的身段,湿亮的乳房,小腹下儿乎看不见的阴毛。朱丽亚对着他微笑的模样也很古怪:是一种嗔怪、挑逗、煽情的淫笑:她向他举起胳膊,膝盖也向上抬起来。

朱丽亚听见自己小声地暗示着说:“你以为我在做什么,诺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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