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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比」——欧亨利 [美国]

玩锯熊 @ 2024-03-24 21:49:43只看楼主

很有趣的一篇,非常的黑色幽默但是读来又让人背脊发凉,命运就是那么的妙不可言却又难以捉摸。

文中所提到的萨特恩星即土星(Saturn),而菲比(Phoebe)为土星质量最大的卫星,平均直径为213公里。是由威廉·亨利·皮克林(William Henry Pickering)于1899年3月18日从天文台拍摄的照片底片中发现。是第一颗因被拍摄到而发现的卫星。所以文中所说菲比用肉眼无法观测到确为事实。

本篇选自欧亨利全集第四部《命运之路》(Roads of Destiny),于1909年4月出版,译者吴丽芳。


菲比

“您经历过许多奇遇,有胆量,敢冒险,”我对帕特里西奥·马隆船长说,“你是否相信有好运气或坏运气影响了你的生活-如果世上真有运气的话-让你诸事顺利或是连连倒霉,使你不得不把这一切归因于上面提到的好运或坏运的影响?”

这个问题无疑像法律术语一样枯燥而生硬。当时我们正坐在鲁塞林的小咖啡馆里,这个小小的红砖咖啡馆位于新奥尔良的刚果广场附近。

经常经历冒险生活的船长来鲁塞林咖啡馆喝法国白兰地。他和海员们的脸都被晒成了棕红色,戴着白帽子,手上戴着戒指。他们有的来自海上,有的从陆上来,并不十分乐意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他们在这方面如此谨慎,不仅因为他们的见闻比常人的幻想还要精彩,而且是因为那些事情太不寻常了。我是这里的常客,总是试图想让这些有钱的海员们留下来和我长谈。马隆船长是生于拉丁美洲的欧洲人后裔,身上有爱尔兰和伊比利亚两种血统。他走南闯北,到过世界上的许多地方,看上去和你遇到的别的三十五岁、穿着入时的男人没有很大差别,不同的是他皮肤黝黑,脖子上挂着一块用象牙和金子制成的避邪用的秘鲁护身符。当然,这和他的故事没有多大关系。

“作为对你提的问题的回答,”船长笑着说,“我告诉你倒霉的卡尼的故事。当然啦,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我就讲讲他的故事。”

我的答复是连敲桌子,招呼鲁塞林过来添酒。

“有一天晚上我正沿着朝俾特拉斯大街溜达,”马隆船长开始讲了。“当时我并没有特别注意,就看到一个小个子男人快速向我这边走来。忽然,他一脚踩在一个地窖的木头顶盖上,“呯”的一声木板被踩破了,这个人也不见了。我从下面的煤粉堆里把他拉起来。他很快拍去身上的煤粉,用一种呆板的语调很流利地骂了几句,就好像是一名被少付了工资的演员在背诵吉普赛人的咒语。他对我的感激之情和灰尘仿佛同时卡在了他的嗓子里,急需喝些水,它们才能出来。我看出来他很想清清喉咙,于是就带他到了一家沿街的咖啡馆,要了些便宜的苦艾酒和杜松子酒。

“和他面对面坐在小酒桌边,我才第一次看清楚这个人。他叫弗朗西斯·卡尼,大约有五英尺七英寸高,粗壮得像个柏树桩一样。他的头发是黑红色的,嘴巴又细又小,当他滔滔不绝地讲话时,你不禁会疑惑,那些话怎样从那个小嘴里出来。他的眼睛是我见过的最亮、最饱含希望的眼睛,而且他的蓝眼珠是我见过的蓝眼睛中颜色最浅的。他给人的印象好像是一只陷入绝境的困兽,你最好别再去逼他。

““我刚从哥斯达黎加海岸的淘金队回来,他说,一艘运香蕉的轮船上的二副告诉我,当地人从海滩上的沙子中淘出的金子能把世界上所有的酒、印花布和手风琴都买下。我到那里的时候,一个名为琼斯股份有限公司的辛迪加组织搞到了对所有矿物开采所需要的政府许可证。不幸的是,我染上了海岸流行的伤寒,一连六个星期躺在一间干草搭成的临时用的棚屋里,数墙上蓝的、绿的壁虎。我病好了时,得知那里还真有这种爬虫。后来,我在一艘挪威货轮上给厨师当副手,打算坐这条船回来,谁料货轮开到夸仑丁河下游两英里处时,锅炉爆炸了。接着,我又在一艘浅海岸班轮上当甲板水手,这艘班轮专送那些想回家拿烟饼的渔夫上岸。今天晚上我又掉进了地窖里。现在我到了这儿,还会碰上新的倒霉事。这位古怪的卡尼先生说,“倒霉事会随着我那颗明亮但并不奇特的灾星闪烁而降临到我头上。”

“从一开始,卡尼的性格就吸引了我。我发现他大胆、鲁莽、性情烦躁,勇敢地反抗命运的折磨。这种精神使他在别人处于危难和风险之时,能与人同舟共济。而当时我正需要这样的人。我有一艘五百吨位的蒸汽船停泊在一家水果公司的码头上,船上装载着蔗糖、木材和波纹钢,第二天就要开往-我就姑且假定这个国家叫艾斯波兰多吧。在那个国家,当人们谈论起不久前动荡的政治局势时,仍会提起我的名字--帕特里西奥·马隆。船上的蔗糖和波纹钢下面藏着一千枝温切斯特步枪。在首都奥各斯弗瑞亚斯市,军事部长堂·拉斐尔·巴尔迪维亚正等着我的到来,他是艾斯波兰多国最伟大、最有能力的爱国者。我知道,你肯定曾带着一丝嘲笑听别人说起那些热带小国中规模不大的战斗和起义。和那些大国的战争发出的巨大隆隆声相比,这些小国的战争发出的只是轻微的喧闹声。然而,在那些可笑的制服下,在微不足道的外交、无意义的阴谋和反击中,也可以找出政治家和爱国者,堂·拉斐尔·巴尔迪维亚就是一位。他志向远大,想使艾斯波兰多获得和平、繁荣和大国的尊重,所以他在奥各斯弗瑞亚斯等着用这些步枪。现在我也正需要招募一个新手来帮忙,而弗朗西斯·卡尼正是我想要的人。于是,喝着劣质的苦艾酒,呼吸着该市低级咖啡馆里大蒜和防水帆布发出的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气味,我对卡尼谈了我的想法。我给他讲艾斯波兰多国的暴君克鲁斯总统,讲这个贪婪、蛮横、残酷的暴君给人民带来的沉重负担。听了我的讲述,卡尼的眼泪流了出来,我赶紧又给他讲当压迫者被推翻,英明而慷慨的巴尔迪维亚就会上台执政,那时我们将得到丰厚的奖赏。我描绘的这个光明前景就像一阵暖风,吹干了他的眼泪。他跳起来,使出甲板水手的大力气紧紧地握住我的手。他说他要跟着我干,直到把那个可恨的专制暴君从卡弟里拉山的最高顶扔到海里去。

“我付了帐,我们向外走。快到门口时,卡尼的胳膊肘碰翻了一个竖着的玻璃陈列柜,玻璃摔成了碎片。我按老板要的价做了赔偿。

““今天晚上你跟我到旅馆去住,”我对卡尼说,“明天中午我们就开船出发。'

“他同意了,但是到了人行道上,他又用那种沉闷、呆板但很熟练的口气骂了几句,就像我把他从装煤的地窖里拉出来时骂的那样。

““船长,”他说,“在我们走以前,我得告诉你一件事。从巴芬海湾到田拉得弗各,人人都知道我“倒霉的卡尼”,而且我确实是个倒霉蛋儿。我得到的任何东西都会飞走,而拿到手的气球却不能飞;每次打赌只要我下注,就一定输;任何船只要我坐上,就必定沉水,而如果是潜水艇,它又偏偏不能沉下水去。我感兴趣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碎片,而我发明的一种独特的炸弹却偏偏硬是不能爆炸成为碎片。我想经营的任何事业都会落地失败,但到我想犁地时却又找不到地了。这就是为什么人们称我为“倒霉的卡尼”的原因。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这些事。”

““倒霉,”我说,“这东西每个人都会时不时地遇上。但是如果一个人撞到它的次数超出平均数的话,那就一定是有点缘由了。'

““确实有缘由,”卡尼有力地说,等咱们走到另一个广场时,我会指给你看。'

“听了他的话,我很吃惊。我就和他一起并肩往前走,一直走到宽阔的运河广场的中央。

“卡尼抓住我的胳膊,神情悲哀,用食指指了指天上一颗很亮的星星。那颗星星在地平线上三十度的地方,闪着明亮的光。

““那就是萨特恩星,”他说,“它掌管着坏运、邪恶、失望、一事无成和烦恼。我就是在这颗星下诞生的。每当我有什么行动,萨特恩就会突然出现,阻止、破坏这个行动。它是天空中的不祥之星,直径有七万三千英里,星体像豌豆粥一样软。它光环里包含的恶毒和坏名誉就和芝加哥里发生的罪恶一样多。我就降生于这颗恶运之星下面。'

“我问卡尼是从哪里得知这些令人吃惊的知识的。

“从阿兹拉斯那里,他是俄亥俄州克里夫兰市最伟大的占星家。”他回答说,“我到了他那儿,还没来得及坐下,他往一个玻璃球里看了看,就说出了我的名字。我什么话也没说,他就能准确说出我的出生日期,并预言我将在什么时候死。他转动我的天宫图,星系直指向我的太阳神经丛。算命结果显示,我,弗朗西斯·卡尼,彻头彻尾都是坏运气。甚至和我在一起的朋友,也会沾上晦气。为这个结果我还给了他十美元。阿兹拉斯有些歉意,但他很是敬业,绝不会把任何人命中注定之事说错。那时天也黑了,他就指给我哪颗星是萨特恩,教给我在不同的时间和地点怎样找到它。

“但是萨特恩还不是全部,他的属下还有许多小些的星星帮他把晦气、恶运带给人间。它们时刻环绕着萨特恩星旋转,每颗星都给不同的方向带来恶运。'

“你看见萨特恩星右边,在它上方约八英时处的那颗红色的、丑陋的小星星了吗?”卡尼问我。就是它。它叫菲比,是直接掌管我的星星。阿兹拉斯曾对我说:“从你降生那天起,你的一生就要受到萨特恩的影响。菲比,它是萨特恩星的第九颗卫星,直接控制着你,你时时刻刻都将处在它星光的笼罩之下。”卡尼说完,冲着天空恶狠狠地挥了挥拳头。该死的菲比!它管得还真不赖!”他说。“自从我算过命之后,坏运气就像影子一样跟随着我,而且一跟就是好多年。船长,我已经把我的障碍都告诉你了,这是一个男人应该做的。如果你怕我的灾星破坏你的计划的话,就最好别让我插手此事。”

“我尽力让卡尼放心,消除了他的疑虑。我告诉他我们都别再去想什么算命、星星之类的事了。他流露出的渴慕和热心也感染了我。我真诚地对他说:“我们会发现只要有一点点勇气和努力就会把恶运赶跑的。明天我们就开船向艾斯波兰多出发。“

在密西西比河中刚行了五十英里,我们船的船舵就坏了。于是我们叫了一艘拖船把船又拖回去,这样耽误了三天。后来刚航行到墨西哥海湾,大西洋的降雨云好像都聚在了我们上方。在暴雨狂涛中,我们无计可施,只好任船上的蔗糖被雨水冲走,使海水都变甜了,好多武器和木材都沉到了墨西哥海湾的湾底。

“卡尼觉得这是他命中注定的星相给大家带来了危险和灾难,但是他一点儿也没有试图推卸责任。他呆在甲板上,抽着一只黑色的烟斗,任凭暴雨和海水浇在他身上。他向天上的乌云挥舞着拳头,因为知道他那颗恶毒的灾星正躲在乌云后面眨着眼睛。一天晚上天终于放晴了,卡尼开始刻薄地咒骂他那个恶毒的监护人。“

“你总是监视着我,是不是?红脑袋的小泼妇。你公开和小弗朗西斯和他的朋友们过不去。闪烁,闪烁,小灾星!你是个女人,是不是?你让坏运气缠上我,因为我出生的时候正好是你的老板在巡视。你这个报丧的女妖!你干脆行动起来,让船沉翻吧!哼!菲比!这个名字听起来倒像个挤奶女工的名字一样温柔。我们千万不能光凭名字评价一个女人。我还不如有一颗男性灾星呢,因为我不能对菲比说东道西,但是我可以对男性灾星随便指责。噢,菲比,你这个该死的!”

“五天的航程中一直有狂风暴雨向我们袭来。本来只要五天我们就该到达艾斯波兰多了。我们船上的灾星-菲比将这些不幸和灾难坦率地归于自己的责任,可这并不能减轻我们遭受的磨难。

“终于,在一个下午,我们驶入了宁静的小里约艾斯肯第多河口湾。河岸很矮,长满了大树和茂盛的植物。我们的船在很浅的河道里摸索着向前行进了三英里。我们船上的汽笛发出一阵嘟嘟声,五分钟后,我们听见了喊声。卡洛斯,勇敢的卡洛斯·昆塔纳穿过缠绕在一起的蔓草,冲我们兴奋地挥着帽子。

“一百码远的地方就是他的营房,里面有三百名精心挑选的艾斯波兰多的爱国者正等着我们的到来。一个月以来,卡洛斯一直领着我们操练战术,给他们灌输自由和革命思想。

“船长-我的朋友!'当我的船靠近时,卡洛斯大声叫道。你该看看集体操练-有迂回纵队,有四路纵队,他们练得非常好!还用武器操练-但是,只能用竹棍当作武器练习。枪-船长,听说你给我们把枪支运来了!”

“一千枝温切斯特步枪,卡洛斯”我告诉他,”还有两枝格林式机枪。”

“上帝助我!”他喊道,“我们将扫平全世界!“

“正在这时,卡尼从船舷上跌到了河里。他不会游泳,于是船员们扔给他一条绳子,把他拉上了船。我看到他眼睛里有哀怨的神情,但也有面对恶运仍然乐观、无畏的神色。我心里说,虽然他是一个我们应该避开的人,但他却仍不失为一个值得敬佩的人。

“我给领航员下命令,将武器、弹药、食品立即卸到岸上。除了那两枝格林式机枪,轮船上别的东西很容易卸下来。为了卸轮船上的东西,我们还弄来一条结实的平底船往岸上运东西。

“船员们运东西时,我和卡洛斯走到营房,用西班牙语向士兵做了一篇演讲,士兵们听了后,情绪很是激昂。接着我们到了卡洛斯的帐篷里,喝了点儿酒,抽了会儿烟。后来,我们走回到河边,去看东西卸得怎么样了。 “短枪支和食品已经卸到岸上了,几个军士正指挥着一队士兵把它们往营房里运。我们赶到时,一枝格林式机枪已经顺利地运到岸上了,另一枝也被抬到船舷的上方。我看到卡尼在船上干得正欢,好像他一个人有十个人的精力,一个人干着五个人的活。我觉得当他看见我和卡洛斯时,热情更高了。这时滑车上某个部件上的绳子松了,卡尼猛地跳起来,抓住了绳子。随着几声断裂声、嘶嘶声和一股灼热的烟,那枝格林式步枪像一个铅锤一样笔直地落下去,穿过平底船的底,经过二十英尺深的水,陷在了五英尺深的河泥里。

“我转过身背对这个景象,不忍再看这幅惨状。我听见卡洛斯大声的尖叫,好像由于极度的悲伤而说不出话来。还有船员们的低声埋怨,以及领航员托雷斯的咒骂声。我不忍心回头去看这幅情景。

“到了晚上,营房里的秩序恢复了一些,但士兵们没有十分严格地遵守军令,他们一伙一伙地围在灶火前,有的玩赌运气的游戏,有的唱家乡小调,有的在热烈地讨论着他们进军首都这件事的可能性。

“他们特意把我的帐篷搭得靠近我副官的帐篷。卡尼走进我的帐篷,脸上带着一种不屈不挠的神情,微笑着,眼睛发亮,丝毫没有由于受到灾星的折磨而痛苦的迹象。相反,他好像是一位英雄殉道者,他的贡献是如此高尚和光荣,他因此得到了显赫的名声和威信。

“船长,”他说,“我猜你意识到了,倒霉的卡尼还在倒霉。那个机枪的事真是丢人。只要把它往回拉两英寸就行了,所以我抓住了绳子头。谁能想到一个水手竟然没能抓牢一条低杆上的绳子呢?这么简单的事,即使是一艘贩香蕉船上的没经验的西西里水手也能做到。船长,我不是推卸责任,这就是我的运气。”

“卡尼,”我说,“有人总是把因为自己的过错或无能而导致的错误推说是命不好或运气不好。我并不是说你就是这种人。但是如果你的所有不幸真的都是源于那颗小小的星星的话,那么我们早就该在大学里开设占星算命课了。”

“星星的大小并不能决定什么,”卡尼说,而是星星的本性决定的,这就跟女人差不多。所以人们给较大的星星起男性名字,给小星星起女性名字,这样有一种均衡作用。试想,如果我的那颗星星叫阿加梅农、比尔·麦卡蒂或诸如此类的男名,而不是菲比这个女人名字该多好。那样每当那个叫男人名字的星星按动主管灾难的按钮,把不幸像无线电一样发送给我时,我就可以用合适的词对他反唇相讥,但是你却不能把这种话说给一个叫菲比的听呀。”

“卡尼,你以此开玩笑,还觉得很高兴,我脸上毫无笑容地对他说,“但是想想我那陷进河泥里的格林式机枪,这可就不是开玩笑了。“

“关于这件事吗,”卡尼说,他刚才的欢快情绪立刻消失了,“我已经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我曾经在采石场用滑轮车往上抬过石头,所以有这方面的经验。我和托雷斯已经把三根粗绳子接在一起,把这根缆绳系在船尾,再系到岸上的一棵树上。然后我们再安装一个滑轮车,到明天中午以前就能把机枪从河里拉到地面上。”

“谁也不会长时间地和倒霉的卡尼不和。“

“行了,”我对他说,“我们暂时先不谈运气问题。你有训练新兵的经验吗?” “我在智利军队呆过一年,当上士和教官。还当过一年的炮兵上尉。”卡尼说。

“你的号令是什么?”我问。

“在反对巴尔马塞达的革命战争中是“瞄准一个人射击”。'他说。

“这个受恶运之星控制的人的不幸似乎向我展示了滑稽的一面。我向后仰在山羊皮床上,哈哈大笑,笑声一直传到外面的树林里。卡尼也咧着嘴笑了,我只是告诉你当时的事。”他说。

“明天,”我说,“我将选派一百个人听你指挥,进行刀枪操练,按计划行动。让你当上尉。卡尼,以上帝的名义,我叮嘱他,别去想那种迷信了。坏运气就像别的来访者一样,爱去人们预期它们会去的地方。别再去想那些星星了,把艾斯波兰多看作你的幸运之星吧。

“谢谢你,船长,”卡尼平静地说:”我要尽力使这件事成功。“

“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正像卡尼许诺的那样,陷到河里的格林式机枪被弄上来了。然后卡洛斯、曼努埃尔·奥尔蒂斯和卡尼(我的副官)向士兵们分发温切斯特步枪,让他们进行步枪操练。我们没有开枪射击,既没有开空枪也没有打实弹,因为艾斯波兰多的海岸特别静,我们不想让腐朽的政府听到任何风声,除非是到了压迫者倒台、自由获胜的时候。

“下午来了一个骑着骡子来送信的人,他从首都奥各斯弗瑞亚斯来,给我们带来了堂·拉斐尔·巴尔迪维亚的一封亲笔信。

“每当我提起这个名字,对他的赞美之辞就会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他本性高贵而质朴,有出众的才能。他到处旅行,学习各国人民和政府的先进之处,他学识渊博,是诗人、演说家、领导者、战士、世界上重大事件的评论家,所以他是艾斯波兰多人民的偶像。我很荣幸和他保持了多年的友谊。是我劝说他,让他把建立一个新的艾斯波兰多作为自己不朽的功绩,致力于把它建成一个摆脱了无耻暴君,人民在正确、公正的法制下过着幸福、富足生活的国家。当他同意了我的观点后,就以极大的热情投身于这项事业之中。他向我们这些被托以重任、参加秘密活动的人敞开他装财宝的箱子。他威信很高,深受大众爱戴,这就迫使克鲁斯总统让他担任军事部长之职。

“堂·拉斐尔在他的信中说,时机已经成熟。他预言成功是肯定的。人民开始公开吵吵闹闹地反对克鲁斯的暴政。在首都,晚上甚至有成群的市民出来活动。他们向公共建筑投石块,表达心中的不满。植物园里克鲁斯总统的一个铜像被人在脖子上套上绳子,推翻在地。只要我带着兵和那一千枝步枪一到,他就站出来,宣布自己是人民的拯救者。只在一天之内就会推翻克鲁斯。到那时,驻在首都的六百名政府军只会半真半假地抵抗一番。国家大权就要是我们的了。他根据我的轮船到达昆塔那的营地的时间做出的这种推测。他建议进攻的日子定在七月十八日。那样的话,我们就要在六天之内收帐篷拔营,再行军到首都奥各斯弗瑞亚斯。最后,他在信中表示,他永远是我的好朋友和自由事业的同志。

“十四日早晨我们开始行军,经过离海不远的山脉,再过六十多英里就是首都。短的枪支和食品都让骡子驮着。两枝格林式机枪都被包好、固定好,由二十个人滚动着它们在平滑的冲积沙土低地上走。我们的队伍着装整齐、吃饱喝足,敏捷而欢快地向前行进。我和三名副官骑在强壮的山地矮种马上。

“走出营地一英里时,一头骡子犯了倔脾气,离开队伍,从路上冲到灌木丛里。机灵的卡尼很快驱马追上骡子,挡住了它的飞奔。他把一只脚从马镫子上伸出来,赏给这头叛变的骡子狠狠一脚。骡子摇摆了一下,“砰”的一声侧着倒在地上。当我们围过来时,它转动着大眼睛,像人一样看着卡尼,然后就断气死了。这很糟糕,但我们知道更糟的是随之而来的麻烦。骡子背上驮的东西中有一百磅热带地区可能有的最好的咖啡。袋子破了,那些极为珍贵的咖啡籽洒落在潮湿的地上,滚进浓密的杂草和藤蔓中。真倒霉!如果你拿走了一个艾斯波兰多人的咖啡,你就等于夺取了他的爱国心和他百分之五十作为一名战士的价值。大家开始尽力去捡这些珍贵的东西。我向卡尼招招手,把他叫到队伍后面一个没有人听见我们谈话的地方。我已经再也无法容忍他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从里面拿出几张钞票。

“卡尼先生,”我说,”这是堂·拉斐尔·巴尔迪维亚经费中的钱,我要把他的经费都花在他的事业上。我知道,我给你钱让你离开这里,是我用这些钱能为他做到的最好的事。这是一百块钱。好运气也罢,坏运气也罢,我们就此断交。有灾星也罢,没有灾星也罢,灾难好像总是追随在你的左右。你可以回到轮船上去,船将在阿玛塔巴停一下,卸下船上的木材和钢铁,然后就返回新奥尔良。你拿着这个条子去见领航员,他就会让你搭船的。'我从一本书上撕下一页纸,在上面写了几句话,然后把纸条和钱一起塞到卡尼手里。 “再见,”我说,和他告别。并不是我不喜欢你;但是,在这次征伐中没有——,没有菲比小姐的位置。“我带着笑容对他说,试图让他平静地接受这件事。伙计,祝你时来运转!”

卡尼收下了钱和纸条。

“我只不过轻轻碰了它一下,”他说,“只是稍稍抬了抬靴子——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就是用粉扑轻轻掸一下它的肋骨,那头可恨的骡子也会死的。这就是我的运气。好吧,船长,我本来很想和你一起参加奥各斯弗瑞亚斯的那场战斗的。祝事业成功,再见!'

“他转过身,头也没回,沿着原路走了。那头不幸的骡子背上的驮鞍被移到了卡尼刚才骑的矮种马上,我们又开始行军。

“随后的四天里,我们翻过小丘和大山,趟过结冰的河流,在崎岖不平的山坡上绕行,爬过万丈悬崖上方的绝壁,还曾屏住呼吸慢慢走过天府峡谷上的摇摇欲坠的桥。

“十七日晚上我们行进到距奥各斯弗瑞亚斯五英里处的光秃秃的山丘上,在一条小河边扎营。等到了第二天黎明时分再继续行军。

“半夜时,我站在帐篷外,呼吸着清新凛冽的空气。天空中没有云,许多星星发出明亮的光,从黑暗的地面看上去,天空上的每颗星星似乎都有不可测量的无限距离。几乎就是在天顶的位置,我看到了萨特恩星;我轻轻笑了笑,又观察到萨特恩那位恶毒的随从,它正发射出邪恶的红色光芒它就是给卡尼带来坏运气的守护者。我的思绪越过小山,想象起首都那即将到来的胜利景象。在那里,英勇而高贵的堂·拉斐尔正等待着我们,希望我们把一颗明亮的新星托起到这个国家的苍穹上。

“我忽然听到右边的茂密的草丛中“沙沙”的声音。我转过身,看到卡尼正向我走过来。他衣衫褴褛,浑身被露水湿透了,腿一瘸一拐,头上的帽子不见了,还丢了一只靴子,那只脚用布和皮草凑和着包上了。但是他走过来时,带着一种自信自己有足够能力战胜一切阻碍的神情。

“先生,”我冷冷地盯着他说,“如果你硬要坚持什么的话,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没有毁灭我们。“

“我在你们后面走,比你们慢半天的路程,卡尼说,一边从那只伤脚外面裹着的布里掏出一块石子,“这样,坏运气就不会去碰你们了。船长,我情不自禁地要这样做,我想参加你们的运动。这一路上真是艰苦,尤其是食物很缺少。在低处还可以吃香蕉和桔子,越往上走越困难,但是幸好在你们宿营边的地方,灌木丛上挂着好多剩下的羊肉。这是你那一百块钱,还给你。船长,你们几乎就要到达目的地了,让我参加明天的战斗吧。”

“现在就是给我一百块钱的一百倍,我也不会冒险,让我们的行动计划出一点差错,我说,不管这差错是由邪恶的星星引起的,还是仅仅因为某些人的粗心和愚笨。那边就是奥各斯弗瑞亚斯,只有五英里远了,而且道路也很好走。现在,我想反抗想破坏我们事业成功的萨特恩和它的卫星。无论如何,卡尼中尉,今夜我不会拒绝像你这样一个疲惫的旅行者和一名很好的战士。那边那个最亮的火堆旁就是曼努埃尔·奥尔蒂斯的帐篷。你去把他叫醒,让他给你提供食物、毯子和衣服。天一亮,我们就继续行军。”

“卡尼简短但很恳切地谢了我,就走开了。 “在他刚走了十几步的时候,忽然,一道闪光照亮了四周的小山, 一种不祥的、 越来越大的、像蒸汽外泄一样的嘶嘶声传到我的耳朵里,接着又有一阵隆隆声,好像是远处的雷声,而且声音越来越大。这些可怕的声音随着一声威力极大的爆炸达到了最高,爆炸几乎像地震一样把群山都震得晃动起来。闪光变得非常耀眼、强烈,我赶紧用双手护住眼睛。我觉得世界末日到了,因为我想不出任何自然现象来解释这一切。我十分震惊,几乎快糊涂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先前的隆隆声混合在一起,透过这些声音,我听见士兵们从睡觉的铺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外猛跑。我还听见卡尼语调生硬的喊声:“他们肯定又会把这件事怪罪到我头上。该死的,我弗朗西斯·卡尼与此毫无关系。'

“我睁开双眼。群山还在,依旧是黑色的,而且很坚固。并不是发生了火山喷发和地震。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一条像慧星一样的光束掠过天顶向西边飞去,明亮的光束渐渐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细。

““流星!”我大声喊道,一颗流星落下了,现在没危险了。”

接着,卡尼发出一声大喊,他的叫声盖过了别的所有声音。他高举双手,踮着脚尖站着。

“菲比没了!”他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它爆炸了,见鬼去了。船长,看,那个红脑袋的小巫女把自己炸成了碎片。它发现卡尼不好对付,就怀恨在心,憋了一肚子气,把自己给气炸了。我再也不是“倒霉的卡尼”了!让我们高高兴兴地庆祝一下吧!“

矮胖子,矮胖子坐在墙上;

矮胖子爆炸了,就再也没了!

“我仰头想看个究竟,在老地方找到了萨特恩。但是它附近的那颗红色的、闪烁的小星星,就是卡尼曾给我指过,说是带给他恶运的星星消失了。刚刚半小时前我还亲眼看到过它。毫无疑问,一种可怕的、神秘的自然力把它从天空中弄走了。

“我拍了拍卡尼的肩膀。

“伙计,”我说,“这下可好了。看来命运并没有征服你。再去算命时要振作起来,坚信自己能胜过灾星。祝你能赢。现在回帐篷去睡吧。记住黎明时出发。"

七月十八日上午九点钟,我们骑马到了奥各斯弗瑞亚斯,卡尼骑马行在我身边。他身穿干净的亚麻布衣服,保持着军人的姿势,眼睛里有明亮而热切的神情,简直是一个典型的战斗勇士。我似乎看到这样一幅情景:新的共和国即将建立时,卡尼骑马驰骋,指挥着巴尔迪维亚的卫兵。

“卡洛斯随后带着士兵和食物也到了。他将马先停在城外的一片树林里,藏在那里,直到接到前进的命令。

“我和卡尼骑马向城那头堂·拉斐尔的住处赶去。经过艾斯波兰多大学那栋漂亮的白色大楼时,我从一扇开着的窗子里看见了赫尔·伯各威兹教授亮亮的眼镜片和秃头,他是一位研究自然科学的教授,是我、堂·拉斐尔和我们事业的共同朋友。他脸上带着宽厚、温和的笑容,向我招手致意。

“奥各斯弗瑞亚斯街头并没有明显的骚动。人们像平常一样悠闲地走着,市场上挤满了来买水果和肉的不戴头巾的妇女们。我们听见从酒吧的院子里传来弦乐队叮叮当当的音乐声。我们知道这是堂·拉斐尔使的伺机而动的策略。

“他的房屋很大,但并不太高,院子里种着好多观赏树林和热带灌木。门口有一个老妇人,告诉我们堂·拉斐尔还没有起床。

““去告诉他,”我说,“就说马隆船长和一个朋友想立刻见他。也许他睡过头了。'

“她回来后显出很惊恐的样子。

““我喊了几声,”她说,“还拉了好几次铃,但他都没有回答。"

“我知道哪个是他的卧室。我和卡尼把她推到一边,径直走过去。我用肩膀撞卧室薄薄的门,硬把门撞开了。

“堂·拉斐尔坐在一张摆满了地图和书的大桌子前,坐在手扶椅上,眼睛紧闭着。我摸了摸他的手,他已经死去几个小时了。在他头部耳朵上方,有一处重创留下的伤,血已经凝住很长时间了。

“我让老妇人叫过来一个仆人,打发他赶快去叫赫尔·伯各威兹。

“他赶来了。我们呆呆地站着,这可怕的突变使我们都很震惊。这个人血管中的血流光了,这个国家新生的希望也枯竭了。

“忽然,赫尔·伯各威兹发现了什么,他弯腰从桌子底下捡起桔子那么大的一块深色的石头。他透过大眼镜,用科学的目光仔细研究着这块石头。

““这是一块爆炸的流星的碎片。”他说,“这是二十五年以来这个城市上空发生的最大的一次流星爆炸,今天子夜时分刚刚发生的。"

“教授很快抬头去看天花板。我们看到,几乎在正对着堂·拉斐尔坐的椅子上方的天花板上有一个桔子大小的洞,透过这个洞我们可以看到外面的蓝天。

“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过身,看见卡尼跌坐在地板上,嘴里嘟囔着对他的恶运之星的刻薄的、使人毛骨悚然的诅咒。

“毫无疑问,菲比是女性,因为即使在她爆炸、毁灭走向最后末日时,她的最后行动也是她特有的方式。”

马隆船长很擅长讲故事,他懂得在什么时候停下来。他对故事的结论激起了我的兴趣,我催促他接着讲。

“当然啦,”他说,“我们的计划落空了。没有人能取代堂·拉斐尔的地位。我们的军队解散了,就像太阳出来,露水就消失了一样。

“后来我回到了新奥尔良。一天,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一个在图雷恩大学当教授的朋友听。

“我刚讲完他就哈哈大笑,问我是否有关于卡尼后来运气的消息。我说我没有他的消息,因为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但是当卡尼离开我时,他充满信心地说,他将来会成功,因为那颗带给他恶运的星星已经陨落了。

“当然,"教授说,“他不知道一个事实,才会这么开心。如果他的坏运气真是从菲比,萨特恩的第九颗卫星得来的话,那么那个恶毒的巫女仍然在操纵着他的命运。他认为菲比那颗星离萨特恩很近,只是因为它的运行轨道的缘故——在不同的时候,他或许把萨特恩周围许多别的星星当成了他那颗恶运之星。真正的菲比星只有用很好的望远镜才能看到。” “一年以后,”马隆船长接着说,“我正沿着穿着保尹得拉斯市场的大街走着,一个非常粗壮的、粉红脸色、穿黑缎子衣服的女士从一个狭窄的人行道上走过来,挤了我一下,她皱了皱眉。她后面跟着一个矮个子男人,他拿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和蔬菜,腰都弯了。

“他就是卡尼-但是已经变样了。我停下来握住他的手,他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只装着大蒜和红辣椒的包。

““老伙计,现在运气怎么样?”我问他。我不忍心告诉他关于那颗星的真相。

“我吗,”他说,“你可能猜出来了,我结婚了。”

“弗朗西斯!”那位大块头的女士声音浑厚地叫他,“难道你要呆在马路上说上一天吗?“

“亲爱的菲比,我就来。”卡尼一边说,一边去追她了。”

马隆船长说到这儿,又停了下来。

“那么你到底相信不相信运气呢?”我问他。

“你相信吗?”船长反问我,他用头上的软草帽的边遮住了他脸上那个意味深长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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